第四十五章 濟十一
盧氏辟了一個院子給明星,擇了吉日開了席,請了兩位世家夫人來,為明星舉行了梳發、簪髻等禮。考慮到明星身體日弱,又為趙姨娘溜了間房可以方便夜裡照看。盧氏當時道:「單放滕氏一個在趙氏院子里,可別再給我弄出什麼幺蛾子。」明賢聞言便笑:「曹嬤嬤早提點過趙姨娘,直到二姐姐出嫁,家裡都不可出什麼亂子。為了二姐姐婚事安穩,趙姨娘也會看盡滕氏,不讓她再出什麼亂子。」
過不多日便到了年關。債不過年,盧氏那邊著人清算著外邊的債收,曹嬤嬤專門請明賢去跟著一起看。在暖爐邊一坐便是一上午,阿覃來扶她時,腿都麻了。明賢揉了揉肩,曹嬤嬤誇道:「三姑娘做事上心。」明賢笑:「小女子比不得男兒,一年中能派上實用的場合少,這些事里藏的也是一家生計。我素來粗心,今日必須十分謹慎起來。這些賬目我對過一遍,有三處有疑,還請嬤嬤教我。」
曹嬤嬤一一看過後,道:「姑娘慧眼,老奴會提醒夫人。姑娘聰慧,老奴再多一句嘴——老話說「用人不疑」,一直因為「疑人不用」,二來也是因為,人已用上,責任在身,權也在身,有些好處主人家是要饒出去的。」明賢聽了第一反應本是要反駁,終於忍了下去,心裡只想,收了酬金,做好分內之事不是應該的嗎?
曹嬤嬤依舊一臉笑意,明賢也只能笑著說知道了。阿覃提醒道謝秀端到了,明賢便告辭。
秀端進門后,解下披風,接過暖婆子。只看到明賢懶懶的坐在爐邊,笑道:「你個主人家也不來迎迎我?」明賢也笑:「你我之間,怎麼還做些假把戲。」秀端坐下,發現熱茶早已備下,旁邊還放了盞奶茶,裡面加了蜂蜜,是自己最喜歡的,不由心暖。
「到年下了,我本不好來打擾。但確有事要求你。」
明賢聞言忍不住笑:「方才你可沒這麼客氣,有什麼話直說罷。」秀端於是道:「我十一哥哥去了自然山後,家裡三月才送些銀錢行李去。且都是我阿耶身邊人負責,不許嬌慣了他,因此至今我閆姨娘準備的好多好東西都派不上。可如今到了年關,山中極冷,阿耶又不準十一哥回來,我因此來求求你。」
「求我?我一女眷能做些什麼。」許久沒聽人提起謝則燕了,其實他久在行伍,不可能驕縱太過,如今沒想到去自然山求學,竟是這般苛刻待遇。謝太尉果然教子極嚴。
秀端道:「其實是閆姨娘求我來的。你見過她,她極得阿耶寵愛,可是親生的長子十一郎卻為阿耶不喜。閆姨娘再得寵,不過是女眷,阿耶交代后,我們再不敢單獨送東西上山。可是你家大哥哥素來與十一哥交好,如今也讀書求學了。閆姨娘說,若是阿耶發現你大哥哥送東西去給十一哥,卻無礙。總之他們男人做什麼都比我們女人便宜。好明賢,就求求你,幫幫我十一哥。」
明賢瞭然:「你們是想借我大哥哥之手,送些東西去給,去給十一公子過年?」她對則燕的稱呼有些猶豫,見秀端點了點頭,她當即應下:「好說。這般,你請閆姨娘不要準備太多,順便寫個單子給大哥哥,他好對著勾算。東西暫時送去璧月小築,我大哥哥約莫還會再給你家十一郎添置些什麼,到時候一併送去就是。」秀端開心笑道:「好!你如此安排,比閆姨娘說的還要好些。」
明賢想了想,還是囑咐了秀端一句:「這事,暫請不要讓旁人知道,特別是你家夫人,總之最後若是傳給你阿耶聽到,我還是有些怕他。只讓他以為是我大哥哥單獨送些衣食去山上,莫讓他知道自家女眷也在其中,不然也怕你阿耶罵你。」
她這麼說來,秀端連忙想到:「是啊!可不能讓阿耶知道,他隨口說閆姨娘兩句「慈母敗兒」便過去了。知道我約著外男違逆他,我真是不知要挨什麼罰。我親娘可不會像閆姨娘這般。」
明賢聽了,有些心疼秀端,不自覺握了握她的手。突然想到二姐姐明星,只盼那樣的命運,不要再上演在秀端身上。
秀端反握住明賢的手,笑問道:「好明賢,開春不多時就是你的生辰。及笄大禮你想要什麼?」明賢還沒想好,她又繼續道:「不管旁人準備什麼,我猜最好的一定是六哥哥的!」明賢微微一笑,已經不像從前那般,一聽到謝家人提及則靈就臉紅。說著,她又想起大哥哥和則靈之前紛紛給自己送禮物,其實謝則燕也送了,不過被自己藏起來了。其實則燕性子的確不那麼討巧,他親阿耶都嫌棄,但人並壞,只是行事之風不同。當初飲妓千般懲罰,如今也算姑且原諒了,或許自己太小氣了些。可是——
一想到那飲妓還曾被她換作「賢兒」,自己又來了氣。還遙遙想起他當年用麻袋裹自己的事。無禮!
「對了,明賢!」秀端問道:「我十一哥似乎那次被阿耶關后,傷了胃氣,跟閆姨娘說要吃酸梅子,可是閆姨娘總找不到哪家好的,他吃了喜歡。我記得你從前也愛吃些果脯梅子,你可知道哪家好?
明賢笑道:「那可是我的好阿覃親自給我做的,你直接抱兩箱去,分些給你哥哥,自己也留些吃。」
「好啊好啊!不過,才兩箱啊?我要多些!」秀端可愛,明賢聽了忍俊不禁。
在遠離長安的日子裡,則燕身處自然山,雖也有再與蕭氏子弟結交,他還是沉默了很多。與在嶺南行軍時不同,那時的他心思在戰事上,埋伏作戰時謹慎緘默,可是在六哥面前,即使無事他也有心饒舌,哪怕被六哥責罵兩句,兄弟二人也都是開心的。如今身邊換了一撥人,也有年歲相仿的,他卻能省一句是一句。
若是留在長安過年,他本也沒有多開心。要守在自己家裡,日日面對不喜歡自己的阿耶、總覺得六哥心思壞又愛哭的阿娘,大概會悶。可是還有六個、十三弟在,還可以去找賀蘭容修,然後偷偷跑去找明賢。她最好逗,叫一聲「小六嫂子」臉都紅了,看起來比秀端穩重,可比秀端臉皮薄。說起她,他還記得開春就是她的及笄日,可是到底是什麼時候呢?家裡的那群長舌婦,也不打探清楚再說。他還打算送份大禮賠罪,不知道為何,當初飲妓死後,他愧疚難當,甚至不敢想起,可是莫名其妙地對明賢也起了一份歉疚。明明她並未身涉其中。
則燕躺在床上,等著天亮。讀書人起得早,卻不如行軍作戰,又是夜裡趁敵軍酒酣入睡便要深入敵營,有時一晚上眼睛都難得閉一下。可是人人都說十年寒窗讀書苦,他風雨不變地漂泊紮營就不曾辛苦嗎?
屋外有什麼聲音,則燕警覺一下起身,聽見是自己身邊的小廝,於是在門邊問道:「何事?」
「公子,是長安那邊送了東西來。這幾日天氣壞,鏢夫們趁著此刻無雨,沒等天亮就提早送來了。是賀蘭家來的。」
小廝話音未落,就見自家公子隨意裹著寢衣推門出來。則燕足襪都沒系都走出來,門前樹枝上的一排露水一串滴在他胸口。則燕撕開鏢夫遞上的書信,迅速瞟了一眼,一看落款:「容修寄上。」之前陡增的驚喜被沖淡了些,莫名有幾分失落:「待我修書一封,謝過伯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