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一隻鴨
昨晚的雨很大,鐳缽街整體地形又呈現出一種漏斗狀,所以地面上的積水非常多。
芥川龍之介蹲下身,把衣服布料浸透進去,絲毫不在意積水中混雜的不明成分淤泥。
浸水的衣物讓他的體表溫度稍微下降了一點,只是手腳還是在無力地顫抖。
費力地抬起胳膊貼在額頭上,以此保持頭腦的清醒,芥川繼續向前進,有如一具全靠本能行動的殭屍。
儘管頭腦還有些混沌,但多年在鐳缽街摸爬滾打的生活讓他早已把生存要領刻進骨髓。
避開危險的幫派聚集地,藉助掩體走出鐳缽街。
然後小心地扒在路過的車上搭便車,在被發現之前從車上跳下去。
不知不覺間,橫濱學園高中已經近在眼前。
看著陽光下學校氣派的大門與高聳的鐘樓,芥川龍之介躲在綠化灌木叢背後的陰影里,只覺得自己與這扇門彷彿身處兩個世界。
銀就在裡面。
她必須在這裡。
「轟隆!」
就在芥川龍之介準備站起身,往裡走時——
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即使距離很遠,那聲音依舊直接穿透大腦。
強忍著大腦的沉重抬起頭,芥川龍之介看到了,爆炸。
火花與磚石飛濺。
銀……
最好不要在裡面。
就在校外人都駐足手足無措之時,芥川龍之介乘著混亂沖了進去。
逆著逃難的學生們,瘦小的少年如海嘯之中的一艘小紙船。
芥川銀躲在教學樓的角落裡,看著從教學樓那邊驚慌往外跑的學生們,抱緊了懷中的錢。
已經過去了多久,1分鐘?還是5分鐘?
沒有計時裝置,焦慮的等待讓她對時間的感知完全模糊了。
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達達利亞依然沒有回來。
要不要上去看看?可是自己也只不過是個沒用的拖油瓶,上去只會添麻煩。
哥哥會受傷發燒,也是因為自己太沒用。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芥川銀吸了吸鼻涕,咬緊下嘴唇。
自己完全幫不到橙色頭髮的大哥哥,但是也有自己能做的事,那就是拿著錢去找醫生救病重的哥哥。
自怨自艾毫無意義,芥川銀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銀,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身後傳來,芥川銀猛地回過頭,看見了身受重傷的哥哥——破爛的衣服還在滴水,發尾泛白,臉上不正常的紅色。
芥川龍之介踉蹌著向自己這邊跑來,但是也許是終於到了強弩之末,剛一抬腳就摔倒下去。
昏迷。
「哥哥!」
芥川銀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流了下來,她哭著衝上前檢查哥哥的情況。
剛剛把手貼上芥川的額頭想感受溫度,銀就被燙到反射性地收回了手。
本就發炎了的傷口與衣服的布料攪在一起,粘成一團幾乎不能直視。
這樣下去,哥哥會死的。
意識到這一點,芥川銀把錢裹緊衣服里,然後咬緊牙拖住芥川龍之介的腋下,從身後一點點拖動。
與哥哥貼著的皮膚如同被放在火爐上炙烤。
芥川銀知道,那是哥哥的生命燃燒產生的熱度。
小小的女孩艱難地拖動著沉重的身體,去醫院……要再快一點。
要來不及了。
「嗚哇嗚哇——」
藍紅閃爍的車頂燈點亮了芥川銀的眼睛。
是救護車到了。
白色的車一輛輛停了下來,背後的門打開,穿著制服的醫生護士帶著擔架相繼從中走出,飛速沖向被炸的教學樓方向。
在那邊,班長和其他沒怎麼受傷的學生正照顧著那些重傷的傷員,看到救護車來臨之後喜出望外。
「有三十一個學生受重傷,準備好急救!」
醫護人員們有秩序地來來往往,把傷員送入救護車之中。
只要進到這個白色方形車的肚子里,哥哥就有救了!
芥川銀的心臟狂跳,燃起了希望。
「這裡,這裡……救救我哥哥。」
小銀吃力地喊著,但也許是幾乎沒人為這兩個看著像流浪者的孩子駐足。
但是芥川銀不想放棄,她不敢去打擾那些忙著救人的醫護人員,焦急的視線環視周圍的情況。
然後,她注意到了一個雙手環在身前的白衣醫生。
那個醫生站在救護車旁邊,低頭刷手機,一副不匆不忙的樣子。
只是偶爾抬起頭來看著別的醫護人員的救治工作,然後指揮一下移動傷員的秩序。
找他幫忙應該不太會打擾其他醫生的工作。
這麼想著,芥川銀一狠心把哥哥輕輕放在路。
隨後她用自己最快的動作衝過去,拉住了那個醫生的衣角。
沾著污漬與血跡的小手在一乾二淨的白大褂印上了一個手印。
「醫生求求你,我的哥哥快死了,求求你救救他。」
小銀一手拉著衣角,另一隻手指著哥哥的方向。
「你們是這裡的學生嗎?」
醫生不為所動,看著自己被弄髒的衣服皺眉,然後嫌棄的看了眼倒在路邊的芥川龍之介。
「我們是來救受傷學生的。」
說著,他一用力,把衣服從芥川銀手裡抽了出來。
「……」
芥川銀張張嘴,剛剛升起的希望沉進了谷底。
根本不用問,他們顯然不是這裡的學生。
這裡是高中,學生年齡至少也有十好幾歲。
而芥川銀只有10歲,更由於長期營養不良比同齡人瘦小得多,看起來甚至不到8歲。
另一邊倒在地上的芥川龍之介,已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個子看著也不到10歲。
更別說這兩人的打扮,污漬與難聞的氣味,明顯就是流浪者。
只是明知故問而已。
醫生收回視線繼續刷著手機,搞笑視頻的背景音從揚聲器中傳出來。
這種事他見得太多了。
像這樣的孩子,救了也是白救。
醫院的醫療資源不是大風刮來的,花在最終孩子身上,之後也不會有人為他們[浪費]的醫療資源買單。
更何況,就算救了也會在不久后死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
「我們在救人,你們小孩子別來搗亂。」
瞥了眼腿邊那個矮小的孩子,醫生冷漠地收回視線。
這樣痛苦的人生不如早點結束更好,下輩子再投胎去個好人家。
芥川銀很聰明,否則不可能在鐳缽街活下來。
僅一瞬,她就讀懂了那個眼神的意思。
與鐳缽街那些人貪婪與兇狠的眼神比,醫生的眼神更讓她感到可怕。
別人看她如猛獸看獵物,而醫生的眼神是看活物……而是看垃圾。
明明太陽掛在天上,芥川銀卻覺得比上一個冬天還要冷。
那個冬天氣溫低至零下,兄妹兩人只能擠在雜物堆里吃著先前囤好的食物,如果出門就很容易被凍僵乃至凍死。
然而,食物已經吃完了,氣溫依舊冷的可怕。
芥川銀記得當時自己餓暈過去了,在彌留之際,是哥哥出門找的食物。
哥哥回來的時候,手腳都凍成了絳紫色,血液幾乎要結冰。
不能放棄。
再冷也不能放棄。
突然想起了什麼,芥川銀手忙腳亂地從衣服里取出那一沓已經染上了體溫的錢。
「我,我有錢。」
她雙手遞出錢,卻不敢抬頭看醫生的表情,乾淨的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求您,求您救救哥哥。」
……
「你究竟是什麼人?」
達達利亞直勾勾地盯著太宰治,表情極具攻擊性。
這是一個危險人物。普通中二病即使行為怪異,也絕對做不出放炸彈這種事。
「那麼,就再次自我介紹一下吧。」
太宰呵呵輕笑,「第二次見面,我是來自港口黑手黨的,太宰治。」
又是港口黑手黨。
達達利亞瞳孔微縮,第一時間警戒。
他可不會天真到認為,港口黑手黨都是像中也和織田那樣溫柔的人。
「你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不要再瞎編什麼鬼話。」
他並不相信太宰放炸彈真的只是在做什麼自-殺嘗試。
如果太宰治是黑手黨的人,那麼他組織這個懸賞活動的目的也有待商榷了。
「真的有『自-殺"這個成分在,你怎麼就不信呢?」
完全沒有被信任,太宰嘆氣扶額,「如果你要聽真話的話,其實我只是想近距離觀察一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炸-彈只是個意外啦。」
「意外?」
達達利亞不知道這個人口子究竟有幾句真話。
「我也不知道炸彈是誰放的,老實說剛剛真的嚇壞了。」
說著,太宰離開了原地,順著樓梯拾級而下。
寬大的黑色西裝外套下擺,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擺動。
「表情別那麼嚴肅嘛。」
一邊下樓,太宰一邊笑著說。
隨著他的接近,達達利亞只覺得陰鬱的氛圍更勝。
然後,太宰走到了達達利亞身前。而他沒有停下,還在繼續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說你在研究我,得出什麼結論了嗎?」
並未因太宰的靠近後退,達達利亞冷漠地看著太宰走到自己身前。
直到距離近到可以清晰地嗅到對方身上混雜著硝煙的鐵鏽味,太宰終於停了下來。
鳶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如同惡魔之眼,「結論是……勉強算是個有趣的玩具。」
「其實呢,我大概也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絲毫沒有因為太宰的話生氣,達達利亞也笑了。
「說說看?」太宰百無聊賴地說。
「自負又自卑的可憐鬼。」
自負在自以為是,自卑在輕視生命,是個被空虛填滿的可憐人。喜怒都像是在表演,活著卻如同死亡。
話音未落,達達利亞迅速出手了。
瞳孔微縮,太宰想躲。但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達達利亞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接觸的一瞬,太宰就能肯定達達利亞的體術水平,在中也之上。
「遮住一隻眼睛會影響對於距離的判斷。」
一手鎖住太宰的雙手背在身後,達達利亞另一隻手按著太宰的頭,將他整個人抵在牆上,「愚蠢。」
太宰嘗試掙脫,然而卻無法有分毫動作。
「明明眼睛沒有受傷,為什麼要纏繃帶呢?」
達達利亞的手指拂過太宰腦後纏著的幾圈紗布,輕聲說,「是因為恐懼嗎?恐懼看到些什麼呢……」
「喂!別亂動。」
太宰有些急了,要拆他的紗布還不如殺了他。
「有趣嗎?」
達達利亞笑得很開心,「要知道,有些『玩具"也是很危險的。」
「太宰小朋友,我要拆紗布了。」
沒給太宰說話的機會,他的手指插進紗布與頭皮之間的間隙,「如果不想的話,就求我吧。」
「誰要求你……要殺要剮隨便。」
掙扎幾下發現依然無法掙脫,太宰放棄了抵抗。相比起拆繃帶,他果然還是更加無法接受求別人。
太宰小聲吐槽:「和中也一樣暴力。」
「中也。」
聽到這個名字,達達利亞驟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太宰治是港口黑手黨,稱呼中原中也為「中也」應該是很熟悉他。
他說想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卻沒有選擇在自己住院的時候探望自己,反而挑了一個中也不在的時候……
想到了亂步的話,達達利亞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鉗制太宰的手力量加大,「往我的病房裡放竊聽器的就是你?」
「嘶,你比看上去要更有腦子一點。」
儘管被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太宰有些刮目相看了。
雖然不知道達達利亞的腦迴路,但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意識到這一點,看來之前自己確實有些看走眼了。
猜想得到了肯定,達達利亞手下的力量加重了。
「所以,你究竟是暗戀中也,還是對我一見鍾情?」
「啊……?」
太宰治一整個愣住了。
這人真的聰明嗎,為什麼腦迴路自己完全看不懂。
算了,不該對這傢伙的腦子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