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隻鴨
夜色已深，中原中也和外科醫生兩個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病房裡只剩下達達利亞一個人。
他坐在病床上，看著被擱置在床上小桌上的筆記本電腦陷入沉思。
由於外科醫生不接受賒賬，所以他只能找中原中也借錢支付了治療相關的一切費用。
而這台筆記本電腦就是他在借錢的時候順勢租來的——反正已經欠了那麼多錢了，也算是債多不愁。
達達利亞伸手摸過床頭柜上的那副已經配好的眼鏡，動作有些生疏地把它架在了鼻樑上。眨眨眼，透過厚重的樹脂鏡片，視野中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中原中也沒有騙他的話，通過這個名叫「筆記本電腦」的東西，他應該能查詢到自己想要的有關這個陌生的地方的資料。
十幾歲正是接受新鮮事物和知識最快的年紀，摸索了一陣子，達達利亞就差不多學會了電腦的基礎使用方法。
打開瀏覽器，他嘗試性地逐一輸入關鍵詞，諸如「地球」「日本」「橫濱」等。
「原來在這裡，星空的定義是這樣的啊……」
達達利亞伸手觸碰了屏幕中的銀河系照片，那是和提瓦特相似，擔又截然不同的星空。
「橫濱只是日本的一個港口城市，而日本也不過只是地球上的小小國家，地球只是圍繞著太陽旋轉的一顆星星，太陽系也只是銀河系邊緣的小星系，銀河系也只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少年轉過頭，略顯空洞的藍眼神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
儘管這裡被稱作「地下醫院」，但很顯然「地下」指的並不是地理位置，而是在公眾眼中的隱蔽程度，所以他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情景。
今天的月亮很明亮，所以星星們顯得有些暗淡。
「也許我是外星人也說不定。因為飛機失事所以被迫降落在地球上，等等，飛機和宇宙飛船是什麼關係來著？查一查吧。」
「啊不對，這些知識並不是必須品，更重要的是……」
達達利亞有些煩躁地撓頭，重新把目光移到了電腦屏幕上專心瀏覽資料來。
各種各樣的信息湧入他的腦海，迅速為他搭建出了這個世界的認知框架。為了提高眼睛使用效率，達達利亞瀏覽信息的速度飛快，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對這個世界已經有了更新的認知。
「科技與工業是重點。」達達利亞總結，「社會制度以資本主義為主流。」
深吸一口氣，他下定決心，在瀏覽器輸入了最後一個問題：「日元的購買力」，然後，表情扭曲了起來。
凝視屏幕良久，他深深嘆了口氣，心情有些沉重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不要太天真了達達利亞！
萬一那兩個傢伙只是表現得很友好，實際上是大騙子呢？
還記得隔壁村的叔叔嗎？他就曾經被來自須彌的商人騙得傾家蕩產，害得被老婆孩子嫌棄了一輩子……那個自稱來自須彌的商人，最初也是以友好的態度博取信任的。
不管怎麼樣，都要保持警惕，達達利亞在心裡警告自己。
所以如果那兩個人真的是個騙子，那應該怎麼做呢？
突然，一個有些危險的念頭從達達利亞心中升起，然後就再也掐不滅了。像是只喜歡玩毛線團的小貓咪，用爪子抓撓著達達利亞剛剛才被手術過的小心臟，勾的他心癢難耐。
要不……逃債吧？
說做就做。
很快，行動力極強的達達利亞就把想法付諸了現實，他一點點挪動著身體艱難地下床。
雙手緊握掛著輸液瓶的支架桿以保持站立的姿勢，由於支架底部有四個萬向輪，達達利亞可以推著支架桿到處行走。
嘗試性地挪動幾步，發現行動並無大礙之後，病號興高采烈地開始了他的逃債之旅。
拖著可以稱得上是殘破的軀體，達達利亞搜颳了病房裡看起來能用的和不能用的，用被單包裹好之後，掛在了沒怎麼受傷的背上。
由於之前腿部和腰部中槍了，他行走起來有些艱難不便，但好在地球都市的交通非常便利。
根據剛剛看到過的一個標題為《異世界人在地球生存指南：都市篇》的帖子，裡面提到一般在七層以上的建築中都會有電梯的存在，這可比走樓梯要方便多了。
根據記憶中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探索，一分鐘后，他成功離開了地下醫院的小樓，踏上了地球的土地，到達了橫濱的街道上。
這是達達利亞的一小步，卻是全體提瓦特大陸公民的一大步。
地下醫院的出口是一個比他想象中要逼仄的小巷，是兩邊黑漆漆的高樓中間夾出的剩餘空間。
達達利亞扶著支架在小巷中行走，萬向輪在不算平整的地面上磕碰著，發出了「咔噠咔噠」的清脆聲響。
在幽靜的夜晚里，這聲音顯得非常清晰。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價值七千兩百三一千六百二十八日元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所以也就沒有強迫自己加快腳步。於是，本該算是逃跑的行為，此刻竟然像是散步一般愜意。
走出小巷后，眼前的街道豁然開朗。
月光毫不吝嗇地灑在了林立的高樓之間，道路上籠罩了一層銳利的銀白色。
見到這樣的風景，達達利亞卻稍微有些失望。
本以為應該是類似稻妻的建築風格，結果不是嗎？
他之前瀏覽資料的時候，就感覺地球上的日本很像稻妻國，還以為能看到畫冊上，綠色坡屋頂小房子呢……
也對，畢竟地球不是提瓦特大陸。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去往理論上很像至冬國的俄羅斯，大概也見不到記憶中熟悉的風景吧。
輕輕搖搖腦袋，像是在清理掉腦子裡粘稠的落寞感。不管俄羅斯長什麼樣子，達達利亞都打算等自己身體再好一些，就去那裡看看。
如果回家之後被弟弟妹妹知道了自己到了地球，卻連俄羅斯都沒去過，那絕對會被笑話的！
他漫步於混凝土叢林里，嗅著空氣中也帶著些在家裡聞不到的酸澀味道——這味道對於達達利亞來說難以形容，總之，他只能肯定這不是黑麥麵包的味道。
老實說，鋼筋混凝土這對於缺乏自然的質感，對這個早已習慣在山林間與熊搏鬥的少年來說，是非常新奇的。
達達利亞在腦中搜颳了一下剛剛學到的資料。得出這種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高樓，其建築風格應該是現代主義。
地球在十八世紀工業革命之後，大量農村勞動力湧入城市導致住房短缺，於是這種為了住下更多人的建築就應運而生——
這種高樓往往以功能為先，為了在有限的土壤上住下更多的人，於是房子越壘越高。
可是在追求完全的物質功能需求時，這些建築也失去了自己獨有的特色。
像是原本花花綠綠的年輕人們，加入愚人眾軍隊之後就出於方便管理等理由被迫統一了著裝，好似被抹殺了個性。
如果我加入了愚人眾，一定要做到高層，那樣就能想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了——達達利亞這樣想著。
似乎至冬國也有些工業革命的苗頭了。
達達利亞想到了自家搞研究的哥哥在餐桌上曾經提到的，愚人眾研究部隊構建的內燃機工業體系。
但願等工業革命的潮流傳播到整個提瓦特大陸之後，不會給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帶來太大的衝擊吧。
腦中各種各樣的念頭也像是小水泡一樣爭先恐後地浮出水面，然後短促地接二連三破碎掉。
凌晨四點多的城市還陷在夜泊石色的夢境里，達達利亞則如同一個幽靈在城市的街道上緩緩遊盪，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裡，只知道要一直前進下去。
「停下，打劫！」
背後傳來隱隱的冰涼刺痛感，讓達達利亞停下了腳步。
「啊，果然。」
他輕嘆出聲，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就看到一個身形顫顫巍巍的男子。
那人衣著破爛，頭上套了個粘上了油污的紙袋子，雙手舉著槍，黑洞洞的槍口此時對準了達達利亞的胸口。
「別動，老實點！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男人的聲音粘在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雜音，讓達達利亞想到了十年沒有清理過的舊壁爐。
顯然，由於常年遭受煙草的打磨，他的發聲器官幾乎被粘液堵塞的差不多了。
就在此時，這個男人發紅的雙眼正透過紙袋子被挖出來的兩個洞口，死死盯著那個少年背後鼓鼓囊囊的包裹。
紙袋頭男人無比期盼這個病號能立刻交出身上所有值錢的財物，當然，如果能嚇到涕泗橫流哭著求饒就更好了。
然而和他想的截然不同，達達利亞並沒有露出任何畏懼的神情。
「在晚上出門真是個明智的選擇。」
少年抬起腦袋神采飛揚，像是由衷地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高興。
「嗯，只是想打劫嗎？如果僅此而已，我會失望的。」他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
「DNA檢測結果已經出來了，你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所以中也，你為什麼這麼在意那個小子，這可不像你啊。」
港口黑手黨名下的一間酒吧里，外科醫生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全然不顧旁邊酒保的白眼。
「因為好奇吧？」
中原中也盯著玻璃杯中浮浮沉沉的圓形冰塊，開口說道：「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哦——」
外科醫生把語調拖的很長。
很顯然，中原中也有所隱瞞。但是礙於自己和對方關係也沒那麼好，他也就沒有繼續問。
中原中也這個新人後輩雖然剛加入黑手黨半年，但是不論是什麼工作都能完成的很好。
可是他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除了太宰治，他很少和任何人深入交流。就好像給自己套了層保護殼。
外科醫生知道他曾經是敵對組織的首領，也知道對方加入黑手黨是迫不得已，但對此毫無辦法。
盯著中原中也半晌，他才繼續開口：「原來寶石走私生意這麼賺錢啊，那麼隨隨便便就能給那小子墊醫藥費。哪像我干這麼多年還是個窮光蛋。」
「你這救人的手藝可比寶石值錢。」
中原中也撇嘴，「還有，你這總愛盯著別人看的毛病該改改了，怪慎人的。」
「抱歉抱歉，職業病。」
外科醫生懶洋洋地收回目光，專心致志地小口品著白開水，就像是在品嘗什麼絕世美酒似的。
「你說，那小子現在應該在病房裡好好睡覺……吧？」
中原中也冷不丁開口問。
「怎麼可能亂跑？他身體都那樣了。」
回憶起做手術時的艱辛，外科醫生看中原中也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家的傻兒子：「你對他未免擔心過頭了吧。別想了，來，喝酒！」
說著，他舉起了自己盛滿白開水的杯子晃了晃，示意中原中也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