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暗戀回聲》

文/碗泱

2022.7.5

沈賜，我只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一遍一遍祝你前程似錦，歲歲無憂。

說好了，寫完這個故事，我就把你忘掉。

*

睡不著覺的葉書辭在網上回答了一個熱門話題——

暗戀一個人是什麼感受？

葉書辭深吸一口氣，打下幾行字：

大概就是想讓他知道，又害怕他知道。你對他說的每句話，耗盡了全部的力氣，每個字都要細細斟酌，每句話都要細細考量。

你在心裡默默為他搭了一座橋，日思夜想盼著他從橋上走過，後來他終於從橋上走過，卻不曾為你停留一秒。

罕見的，葉書辭這晚又夢到了自己的十八歲。

那年夏天比往常都要燥熱，梧桐樹蒼翠欲滴，老式空調製冷發出吱扭吱扭的雜訊，摩擦紙張的「咔咔」聲循環往複，學習氛圍一如既往的濃厚。

她夢到了沈賜的背影。

大概是高考前夕，班主任老陳興緻很高地感慨了一節班會課，突然讓沈賜上台寫一句鼓舞大家的話。

少年從座位上慢慢站起來，身材頎長，步伐一如既往的沉穩，堅定。肩線平直流暢，側顏稜角分明，寬肩窄腰，身材是最有天賦的倒三角。

沈賜身上總是洋溢著滿滿的少年氣，笑起來陽光俊朗，他睫毛不算很密，卻很長，有點往下垂，從高挺的鼻樑往上看，總有種莫名沉澱的溫柔。

少年寫字也好看，遒勁有力，落落大方——忠州且做三年計，種杏栽桃擬待花。

年少純粹的歲月似乎都停留在了那一刻，停留在少年執筆書寫詩句的剎那，廣袤世界都為他一人沉澱。

葉書辭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沈賜還將這句話送給過她。時間還早，不如再睡一覺。

第二天清晨，她照照鏡子，眼角罕見地長了一條細紋，恍然發覺，她已經不年輕了。

那些最具生命力的舊時光，原來已經過去了。

這一刻的葉書辭不知道，時光可以重來，過去那些因無奈而萌生的遺憾，或許還可以彌補。

或許，我是說或許，葉書辭的二十七歲，遠比十七歲還要精彩。

*

二零一三年九月，葉書辭念高三。

葉書辭從十七歲開始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秘密，高二這年悄悄發酵，她在心底偷偷地醞釀著自己的小芽兒，如今已長成了小樹苗。

「小辭，換物理老師了你聽說了嗎？」

大課間，葉書辭正趴在桌子上閉眼假寐，同桌姜曉是個大嗓門，差點震破她的耳膜。

葉書辭原本也不太困，只是礙於物理老師太過嚴苛，平時打個哈欠都要被拎出來點名批評，所以趁著課間這點時間休息一會兒。

她揉了揉眼，嘴巴因為好奇微微張著：「怎麼現在換老師？」

其實換老師在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是正常操作，可如今她們已經高三，適應全新的教學風格實在不是好的策略。

姜曉拿出一面小鏡子，將頭髮整理利索，又慢條斯理喝了口水：「我也不清楚，換老師這麼大的事情老陳居然提前不告訴我們，還是我剛才去辦公室交表，聽到別的老師議論才知道的。」

兩人還沒聊完天，上課鈴聲響了。

鈴聲持續二十秒，還沒響完，新來的物理老師已經進來了，年齡三十歲上下，沒化妝，看著不愛打扮，穿一條棕色長裙，一直覆蓋到腳踝，一雙中跟高跟鞋，將腳包裹得嚴嚴實實，面無表情，冷硬嚴肅。

姜曉咽了咽口水，小聲說：「怎麼越換越倒退。」

實話說，大家也不喜歡之前的物理老師，找點時間就占課，課間十分鐘的自由都不給她們，平時布置的作業多，稍微錯點題就要挨罰。

王老師先是花了兩分鐘的時間介紹了一下自己，將光榮的履歷一帶而過，眉目之間有自豪浮現，當然，也不止露出了淺薄的驕傲，她嗓音高昂：「大家可能沒聽過我，因為之前我調到了郊湖校區，在那邊待了幾年，這次是我主動申請調回來的——」

有大膽的同學問道：「為什麼啊？」

王老師冷嗤一聲，倒也不迴避這個問題：「郊湖的學生整體水平比你們差遠了，我更喜歡聰明的學生。」

蘇城一中一共兩個校區，分別是主校區和郊湖校區，同一批領導班子管理，但是錄取分數線不同，郊湖的分數線差不多低主校左右。

「我知道你們之前跟著孫老師上了三年物理，可能習慣了之前的教學風格，初初接觸我肯定不太習慣，」王老師挑著眼睛笑了一聲，「但是，我不會改變我的風格讓你們適應，是你們應該來適應我。」

王老師言語有些張狂，葉書辭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姜曉這個家中嬌慣著長大的小姑娘，已經撇起嘴來了。

「我的課，不允許遲到，不允許不帶課本，更不允許上課講話交頭接耳，上課睡覺更是不允許！」王老師敲了敲桌子，話還沒說完——

門突然被人敲響，傳來一道清雋好聽的男聲：「報告。」

九月暑氣還未散去，老式空調逼仄地轉動著，新老師性格強勢霸道，教室里平白增了些許壓抑沉悶。

少年動聽的嗓音傳來的時候，猶如有一陣清涼的風吹過葉書辭的耳畔，擾亂了她沒有起伏的心跳。

沈賜就站在門口，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打文件。

少年面容英俊，盛大炫目的陽光折射進來，黑髮被映照得有點發黃，模糊的光暈打在他周身，令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錯覺，宛若幻夢。

沈賜穿著一身校服，乾淨落拓，最上面一顆紐扣沒系，有點鬆鬆垮垮，露出精緻的鎖骨，身材精瘦，屬於這個年齡段少年的朝氣蓬勃欲出。

沈賜的好看，不是膚淺平庸的皮囊的那種好慢，他的好看，更在於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和張力。

是一眼忘不掉，驚艷未來人生許多許多年。

可饒是沈賜這樣好看，王老師看向他的眼神，跟對待其他同學沒有任何區別：「這位同學，你怎麼遲到了？」

沈賜永遠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樣，他扯了扯唇，將手中的文件往上遞了遞，緩聲說：「老師，我大課間……」

王老師性格也夠急，壓根沒等沈賜講話說完，直接氣呼呼地說：「同學們，我是不是剛剛說過，我的課第一條規矩就是不能遲到，你們都高三了，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至於遲到？」

「你就不用找理由了，」王老師眼鋒如刀，朝教室前面的角落指了指，「這位同學，念你是初犯，就罰站一節課吧！」

沈賜依舊沒什麼表情，可同學們卻如開了閘的洪水，紛紛炸了。

姜曉也掐了掐葉書辭的胳膊：「我的天哪，是沈賜站的不夠高嗎？王老師居然不認識沈賜，連沈賜這麼優秀的學生也要罰，未免太狠了吧。」

眼看著課堂紀律越來越亂，王老師的臉色逐漸變得調色盤一樣精彩，葉書辭笑笑：「信不信再說下去就連我們一起罰。」

王老師：「大家有什麼意見不如舉手說，再亂下去今天就別想著下課了，反正下節課是你們班主任的課，我直接上就行。」

立刻安靜下來。

王老師拿起物理課本，卻發現沈賜還沒動：「怎麼？」

「我今天是去——」

王老師冷呵：「還想解釋，那我不如再說一遍規矩，不允許遲到，遲到就罰站，這位同學，你是不是遲到了？」

沈賜抬眸，目光不卑不亢：「是。」

「那你就給我站著。」

沈賜倒也沒說什麼，輕微皺了下眉，站到了王老師規定的角落裡。

少年站姿筆直，氣質又好，哪怕罰站，看起來也像有閒情逸緻度假似的，有模有樣，像一張明星海報。

這一節課，大家都沒怎麼聽進去，滿腦子都是——沈賜也能被罰站！這個世界亂掉啦。

王老師簡單梳理了一下舊知識，然後拿出來名單，開始提問。

葉書辭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能看清王老師的點名單，不出意外，那是一張成績單，按照開學摸底考試的排名來的，沈賜全年級第一，也是全班第一，葉書辭這次發揮得不錯，全班第二。

他們二人的名字挨著。

「剛才那個問題，找個同學回答，」王老師眯眯眼，「來，葉書賜，你來說。」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樂個不停。

二人成績挨得近，名字也相似，英語老師總是叫錯，過去那麼久，英語老師總算搞不混了，新來的物理老師又搞混了。

感受到大家的笑聲，王老師疑惑看了眼點名單，抿了抿唇，更正了名字：「不好意思啊，是葉書辭。」

葉書辭在大家的笑聲中站了起來。

問題並不難，她物理成績也好，普通人中出類拔萃，只能說沒法跟沈賜這種天賦級別的大佬相比。

沈賜的目光也迎了過來，目光很淡很平，沒什麼情緒，可當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葉書辭呼吸困難，大腦猶如缺氧，攥著的試卷因為用力太猛而捏出一道長長的痕迹。

不只心跳被攪亂，連呼吸都彷彿要驟停。

對沈賜來說，她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同學，沈賜的目光很快就移開了。

葉書辭發燙的臉頰逐漸恢復平穩，佯裝鎮定從善如流地回答完問題，就坐下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王老師看向她的目光還挺友善，有的老師就是這樣，格外優待成績好的同學。

「來，下一個問題，」王老師打開pp，「沈辭，你來說吧。」

「噗哈哈哈哈！」

「我暈，夢回高二哈哈哈！！」

王老師重新看了眼點名表，敲了敲桌子：「不對，是沈賜，來，沈賜呢？」

女人嚴肅的目光巡視全班同學，還是沒人站起來。

周子奇說：「老師，沈賜站著呢！」

王老師目光獃滯地看著罰站的沈賜，目光由最初的獃滯，不可置信轉變為震驚。雖然在不同的校區，可沈賜的名頭還有誰沒聽說過的？尤其物理最為優秀，入學三年，就沒有哪次不是滿分過，甚至比部分老師還要強大。

教室里倒是安靜下來了，大家都很好奇接下來發生什麼。

懲罰了一個最優秀的同學，王老師的臉有點發白：「沈賜，你遲到是因為什麼？」

少年不徐不疾的嗓音響起來：「省物理競賽的證書下來了，老陳讓我們去多媒體教室開會來著。」

省物理競賽，沈賜是第一名。

王老師的表情是尷尬得不能更尷尬，也只能給自己找補：「老師恭喜你，那你剛才得說知道么。」

沈賜揚了揚眉梢，蘊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畢竟是我遲到了。」

沈賜並沒多說什麼，可從王老師複雜的表情中，都能讀出來——她此刻非常尷尬。

少年胸懷博大，更能凸顯出她的小氣與急躁。

下課之後，王老師又找沈賜談了話，隔得太遠，葉書辭也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麼。

*

下午最後一刻是班會課。

老陳端著保溫杯進來了：「大家的位置還是隨便坐的，今天我打算給你們換一換位置。」

「別換了唄，這樣多好！」

現在的位置還是開學那天隨便坐的，大家都是挨著自己的好朋友，自由自由，這才剛剛開學沒幾天，還沒真正進入到高三緊張的氛圍中去。

「每次換位置你們意見都很大，可咱們的位置也不能一直這樣坐，這次我們呢就把運氣交給上天吧，咱們一個人，我準備了二數學圖案，就放在這個小盒子里，」老陳揚了揚手中的盒子。

「一會兒呢，我們隨機抽籤，你跟誰抽到同樣的圖案，那麼你們就是同桌。」

姜曉說：「小辭，這個方法有點意思誒，就是可惜我們不能繼續當同桌了。」

兩個人已經當了一年多的同桌，革命友情堪比親人了。

葉書辭也捨不得姜曉：「哎，希望能離得近一點吧。」

老陳又啰嗦了半天規則，告訴大家，這個位置一旦確定了，絕對不會動，下次換位置就是期中考試了。

同學們陸陸續續上去抽籤。

拿到簽之後就到了下午放學時間，老陳只讓大家把簽保存好，就宣布下課了，等到晚自習再來安排具體位置在哪裡。

平時這個時間段，教室里早就沒人了，學生們餓狼似的闖進食堂，可此刻，大家都舉著手中的簽，好奇新同桌會是誰。

姜曉拿到了一個等於號，很快找到了新同桌，周子奇。

葉書辭也好奇自己的同桌是誰，她性格比較內向，拿著手中畫著「德爾塔」的紙條發獃，姜曉的大嗓門此刻又派上用場了：「有沒有抽到德爾塔的同學！」

「啊，這裡這裡！」周子奇又大聲嚷嚷起來。

姜曉皺眉：「你湊什麼熱鬧。」

周子奇愣了一下，趕緊扯上好兄弟的手，拉著一臉懵的沈賜站起來：「是沈賜啊！」

沈賜的校服袖口被他扯亂，揉皺，悠長的目光朝著葉書辭的方向看了過來。

傍晚吹拂的微風在這一刻停止。

小小的德爾塔，三角符號，老陳興許畫得有些著急，竟然有點像小小的心形，曖昧地貼在一起。

葉書辭手心黏糊糊的，再次看向沈賜。

二人目光再次相接，一個驚詫疑惑，一個平淡如水。

窗外有雲霞浮現，瀰漫了半邊天，葉書辭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