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葉書辭微微發愣。

原來，剛才從身後經過的人真是沈賜啊。

怪不得她莫名覺得身後的影子有點眼熟，她一心想著問施曉蕾要照片，並沒有將餘光分給後面的人。

那麼，沈賜聽到她跟施曉蕾的對話了？他會相信她那麼拙劣的謊言嗎？

沈賜不了解她的小秘密，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她想到自己的初衷，尷尬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葉書辭移開目光，不敢跟沈賜對視，呼吸倏忽加快。

其實她已經進步很大了。

原本的她，甚至不敢直視少年的瞳孔，到如今，她可以從善如流跟他講話，不致於被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已經是她努力良久的成果。

緩了幾秒鐘，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太禮貌，趕緊說：「沈賜，謝謝你。」

沈賜輕笑一聲，照舊很溫和：「留作紀念確實蠻好的，馬上就念大學了，仔細想想，我高中還沒給自己留下幾張照片。」

「你這個想法倒是給我提了個好建議。」

少年笑容真誠明亮，葉書辭的心底卻瀰漫著心虛，再加一些不可言說的奇怪滋味。

「你怎麼有照片的呀？」

「老陳空間里發的。」

「你居然加了老陳的Q.Q？」

沈賜笑著點點頭：「高二那會兒不是參加一個競賽么？加了聯繫方式傳資料。」

也是，高二那時候他就拿到了物理單科競賽全國一等獎的好成績。

「真厲害。」想到這裡，葉書辭的心底又是止不住的羨慕。

「你卷子快掉下去了。」沈賜淡淡的聲調響起。

葉書辭滿心都是跟沈賜說話，最開始因為緊張，她裝作正經地收拾了下桌子，然而桌子並沒有被她收拾得更加工整，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桌上擺著的兩張卷子已經被推拉到了邊緣。

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伸了過去，幫她把卷子夠了上來。數學試卷，題目偏難，葉書辭用紅筆改了錯，密密麻麻的。

窘迫感油然而生。

明明在別人眼中她已經很好了，可她也有不為人知的小自卑。譬如此刻，葉書辭抿了抿唇，耳根有點熱，眼睫垂下去，態度有些不自然。

「葉書辭。」

沈賜嗓音低低地叫出她的名字：「是不是不太舒服？」

葉書辭搖了搖頭，嗓音異常艱澀：「沒有。」

只是因為太心動，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能在她心底掀起漫天海嘯。

只是因為喜歡，平素正常的對白都變得小心翼翼，可是這樣的她，又如何才能走進他的世界？

*

葉書辭的父母是雙職工，沒辦法照料她吃飯，於是她申請了宿舍午休。

她中午習慣了做點題，或者背會書再睡覺，這天中午，她徹底沒有了學習的心思。

從回到宿舍就捧起手機，盯著Q.Q消息，期待著沈賜給他發照片。

從十二點等到下午一點半，眼看著下午上課的鈴聲都快響起了，手機那頭的消息還沒等來。

最終實在撐不住，眼皮似乎頂著千斤重，勉強睡了鍾。

「小辭，小辭，預備鈴響半天了！」她是被姜曉推醒的。

葉書辭慢騰騰地睜開眼睛，胳膊發麻，悠悠轉醒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看手機，她沒看姜曉，只顧著尋找手機，明明睡前放到床邊，怎麼找不著了？

「找手機嗎？」姜曉嘖一聲笑了，「我看你手機自動關機了，給你充電呢。」

葉書辭趕緊起身，開機，仍舊沒等來消息。

她失落地嘆口氣。

幸好時間還不算晚，走到教室，來的同學還不算多，葉書辭的目光下意識落到沈賜的位置上，他還沒到。

陳清潤叫住她：「葉書辭，剛才有幾個女生在門口找你。」

透過寬敞明亮的玻璃，初秋蓬勃又燥熱的陽光灑進來，蓊蓊鬱郁的蒼綠映照在葉書辭的瞳孔，她視野一片明亮，朝窗外看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賦予她的賞賜。

她看到了沈賜。

年走在一起，最中間的那位便是沈賜，少年迎著風，髮絲微微凌亂，襯得頭髮蓬鬆而柔軟，校服短袖被風吹得鼓成一面帆，是少年意氣，是朝氣滿滿。

沈賜腳步並不快，表情也閑適。她不敢再看，生怕不小心跟人對視了，那麼，第一個移開目光的肯定是她。

「你在看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陳清潤也來到了葉書辭身旁。

葉書辭這才發現，陳清潤也很高，目測得一米少年戴著眼鏡，皮膚蒼白，濃濃的書卷氣。

耳畔猝不及防響起陳清潤的聲音，葉書辭嚇了一跳，臉頰紅了紅：「沒看什麼。」

陳清潤單手插著口袋，倒是也沒追問下去，飽含深意的目光盯著沈賜的身影：「很多女生都喜歡沈賜。」

「是。」

陳清潤悠悠的目光又移到葉書辭臉上，抵著舌尖笑了一聲：「那你呢，葉書辭，你會喜歡他嗎？」

這一刻，葉書辭呼吸宛若按下了暫停鍵。

腦海中閃爍著少年清雋溫柔的模樣。

哪怕她的心底已經緊張得猶如火山爆發，耳邊像是油鍋沸騰，滋滋啦啦冒響，可她故作平靜地笑了笑，裝作驚訝一般，甚至還輕微地皺了下眉：「怎麼會啊。」

陳清潤點頭：「我也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有的人沒什麼好喜歡的。」

葉書辭的心重重一跳。

陳清潤的意思是沈賜不值得被喜歡嗎？

沈賜明明哪裡都好，哪裡都值得喜歡。

葉書辭還以為聽錯了陳清潤的話，抬起頭，少年唇邊笑容乾淨溫潤，如秋天的雨，當得起自己的名字。

「你剛才跟我說什麼？」

陳清潤說：「有幾個外班女生找你。」

「可能是我文科班的閨蜜吧？」葉書辭朋友不多，在一中最好的朋友除了姜曉就是方悠然。

陳清潤篤定地搖搖頭：「不是。」

對上葉書辭疑惑的眼神，陳清潤趕緊說：「我見過你跟你那個朋友一起走，剛才找你的女生不是她，我說我可以幫她們傳話，她們沒同意，估計以後還會來找你吧。」

這件事告一段落。

晚上放了學，葉書辭回家做了會兒題，也依舊沉不下心，她反覆告訴自己，如果成績退步了，爸媽估計會輪流轟炸，到時候只會更難堪。

頭腦中兩個小人反覆打架，過鍾就會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沈賜的消息。

坦白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

等了一中午，沒等到沈賜的照片，原本內心抑制不住的失落，又因為無意間聽到沈賜跟周子奇聊天時的「中午手機沒電了」而徹底煙消雲散，在學校還能勉強用功學習，回到家又開啟了新一輪翹首期盼。

可她究竟期待什麼？

沈賜大概只是將照片傳給她，不會跟她閑聊。

晚上十一點，手機Q.Q的滴滴聲終於響了。

沈賜：【[圖片][圖片][圖片]】

葉書辭的心底宛若噼里啪啦炸裂的爆米花，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她敲打著字，還沒發出去，沈賜的消息再度發了過來。

沈賜：【中午在外面，手機沒電，不好意思，這才發給你。】

葉書辭：【沒事沒事】

葉書辭：【能拿到這幾張照片就非常好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刪刪改改，用掉了葉書辭將近三分鐘的時間。

暗戀是字字琢磨，句句斟酌。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

「暗戀者」三個字，就註定將自己擺放在卑微的位置。

她期待的只是一次網上的跟沈賜說話的機會，一個小小的改變，一次微小的邂逅，是否能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回首。

葉書辭愣怔地望著對話框，沈賜沒再回復她。

可能聊天就到這裡了吧。

這是他們唯一一次聊天。

葉書辭想起最初喜歡上沈賜的時光。

她側面打聽過姜曉她們，都加了沈賜好友，明明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葉書辭卻實打實猶豫了很久很久，她不敢，她膽怯。

他們在一個班，縱使沈賜不關注身邊的同學，也會熟悉她的名字，說什麼都會通過。

可葉書辭就是反反覆復糾結。

她像個十足的膽小鬼，怯於展示自己，生怕泄露了心動和喜歡，卻又千次百次地幻想自己與眾不同，奢望能在他心裡留下不一樣的位置。

若不展示，恐怕早如風煙飄過吧，她是如此矛盾。

再後來到底加了，備註信息簡單寫了一句：葉書辭。

通過的那一瞬間，Q.Q來了通知，她歡欣地望著對話框很久很久，可對面也沒傳來任何信息。

那一刻，她悵然地想，他們只是陌生人的關係。

倘若再深究一下，只是暗戀者與被暗戀的關係。

沈賜：【[圖片][圖片]】

沈賜：【這兩張你也留著吧。】

葉書辭懵懵地看著照片。

老陳不喜歡開班會，他將每周的班會當作學生的展示空間，每一期都由學生自擬主題，葉書辭開的那期班會，主題為：星空與土地，探索的是當眾青年畢業后的去留問題。

葉書辭記得老陳拿著手機拍了照片，卻沒想到沈賜居然連這個都翻到了。

葉書辭：【這個都很古早了，現在也沒這樣的展示機會了。】

沈賜：【所以才要留作紀念，我想對你來說一定很有紀念意義。】

屏幕的這一頭，葉書辭不禁笑了出聲。

——可是，可是，這張照片里沒有你，就沒有了意義。

——我只想要你的合照，你才是我的一切意義。

葉書辭的心底仍然暖融融的。

沈賜消失的這幾分鐘，原來是為了幫她找照片。

她忽然想起喜歡他的日日夜夜。

為了順理成章多看他一眼，繞位置扔垃圾，接水，抑或是進出教室，一次又一次側眸，流連，即使他從未望她一眼。

也會下意識模仿他的風格，白色的杯子換成了黑色，堅持了好些年的百樂換成了三菱，甚至校服扣扣子的風格都如出一轍——最上面那一顆不系。

開了黃鑽，一遍一遍訪問他的空間，縱使那空間只有寥寥動態。

運動會時，她是班級寫加油稿最拚命的學生，只為讓參加比賽的他聽到她質樸又誠摯的心意。

也只有在加油時，滿腔愛意夾雜在呼喊聲，為他搖旗吶喊，才能將隱晦願想說到盡興。

仍記得，高二那年的寒假，寒風呼嘯的夜晚，她跑到他居住的小區，一層一層數著他房間所在的位置，看那房間亮著燈，就彷彿他們也在一起。

手被凍傷也渾然不覺，吃過苦頭，放棄過無數次，卻總有一個理由能重新拾起。

不會有人理解你的一腔情願與狂熱。

也毋需人理解。

因為暗戀，是千迴百轉，是百折不撓，是拼盡全力，是想自己不敢想，做自己不敢做。

是一個人的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