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王老師的物理課。

這節課之前，恰好是一個大課間，平日大多數學生都會去小賣部買點吃的喝的，或者去操場遛一遛。

雖然面臨升學壓力，但老陳仍然強調勞逸結合，經常主動招呼同學們出去玩。

可王老師實在是太嚴格了，在她課堂上稍微打個瞌睡就會迎來一陣猛批。

教室里倒下一大片學生，大家都補著覺，準備迎接痛批。

王老師剛到教室就開始了新一輪的訓斥。

「你們這個鬆鬆散散的學習態度，遲早會後悔，等明年這個時候，你們看著其他人一個個就讀理想的學校，而你們只能調劑到一個垃圾學校時，就知道後悔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耷拉著眼皮，紛紛不可理解。

坦白說，這已經是大家拿出來的最好狀態了，畢竟這是高三衝刺階段，白天有上不完的課，晚上有寫不完的卷子，誰還能拿出來初中生的生龍活虎勁？

「這張卷子我沒來得及改，現在隨機發下去，大家拿到誰的就是誰的，對著黑板上的答案寫一下成績。」

大家依舊沒精神，姜曉轉臉跟葉書辭咬耳朵。

「她自己都不負責任，連個卷子都不改，還那麼嚴格要求我們，憑什麼啊？」

姜曉挨過狠批，對王老師一直沒好感，葉書辭只好附和她：「是啊。」

說完這話后，她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少年。

沈賜臉龐英俊，眼眸漆黑，正低著頭看卷子，大概沒留意她說了什麼。

葉書辭拿到的是班裡不太熟悉的女生的卷子，王老師用投影功能在黑板上投射出答案。

葉書辭對著答案改了幾道。

「葉書辭。」陳清潤小聲叫她的名字。

她抬眸望過去：「怎麼了？」

「我不太想改這一張，你能跟我換一下嗎？」

葉書辭想也沒想，趕緊將手中的卷子遞了過去：「行。」

拿到之後，葉書辭才注意到，陳清潤的那張卷子竟然是沈賜的——她一眼就能認出他的字體。

沈賜字體不大，端莊有力，每一處落筆都遒勁乾脆，一看就是刻意練過的。

這時候，王老師朝著他們的方向瞪了一眼，若不是因為她對陳清潤和葉書辭印象不錯，這時候估計得開始唾沫大戰了。

王老師的眼神也將葉書辭的疑惑壓了下去。

光影明亮，沈賜乾淨清俊的臉龐格外明晰。葉書辭實在想不到，怎麼會有人不願意改沈賜的卷子。

他的卷子基本就是全對，對著答案走一下過場，得上滿分的成績，要多簡單有多簡單。

中午，葉書辭跟姜曉去食堂吃飯，談論起此事。

「我大概知道為什麼。」

葉書辭抿了下唇角：「他們是發生過什麼過節？」

姜曉侃侃而談：「高二那時候吧，有一次全國物理競賽，你應該記得，沈賜最後拿獎了。」

「陳清潤也最喜歡物理，咱們學校只能選一個代表參加，據小道消息說，咱們學校內部比了好幾輪，其實陳清潤和沈賜最後分數相同，可老師依舊堅持讓沈賜上場。」

「你說這種事情，放誰身上能不生氣？」

葉書辭仍舊覺得怪怪的：「可是沈賜最後為我們學校爭光了。」

姜曉聳聳肩：「陳清潤不這麼想，他會覺得，如果他上場了，可能會拿到跟沈賜一樣的名次。」

葉書辭點點頭，從某種程度上，她能理解陳清潤的想法。可她卻很排斥，只是因為，她喜歡的少年是光，光不需要照耀所有人，可所有人都應該渴求光。

*

下午放學時，學生都收拾著書包，物理課代表以風捲殘雲般的速度跑到了教室，手裡抱著厚厚一沓文件。

「大家等一下，先把這個發下來再放學。」

周子奇跟後面幾個男生想趕緊回家打遊戲，嘆著氣：「課代表大人，明天再發唄，還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王老師反正作業都給我們布置完了。」

物理課代表沒理會周子奇，乾脆霸氣將門一關，將文件一分一分發給了同學們。

「這個是王老師給我們手寫的整理出來的物理例題，都是高二一年最常做錯的，每個題目的解析方式，易錯點都整理了，王老師這幾天一直熬夜弄這個。」

「王老師說，最快三天，她會把高一的高頻考點，易錯題也整理出來。」

葉書辭拿到這份文件時，微微發愣。

原來，物理老師沒空改卷子，是為了整理這份資料。

不止是整理了資料，老師也知道這群學生懶惰，自掏腰包將資料整理了出來。

她簡單地看了看，這個資料對她來說很有幫助，就別提對於成績一般，弄不清楚各類題型的學生了。

這可比改一份試卷付出的勞動要多得多。

最後一排的女生林雪原冷嗤一聲：：「滅絕師太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人心嗎？不就是一份破資料，參考書都有附送，誰稀罕啊。」

再好的學校，再優秀的班級，也總有幾個死活不學的學生，比如林雪原。她因為上課不聽課，直接趴桌上睡覺，被王老師狠狠修理過，或許因此懷恨在心。

莫名的，葉書辭腦海中浮現出王老師戴著黑框眼鏡，一絲不苟，面無表情的刻板模樣。

又想起上午她跟姜曉的對話，一波接著一波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向她翻湧而來。

「還不回去？」

沈賜淡淡的嗓音響起。

葉書辭咬咬唇，抬眸看向沈賜，少年唇角的笑容淺淡，頭頂的白熾光將他的眉眼映襯得愈發溫柔。

「馬上就走了。」

她匆忙背上書包，落荒而逃。

*

葉書辭發現，周六的自習課，沈賜基本沒來過。

平時在學校，一整天都要上課，哪怕到了晚自習，物理老師這類超級負責的老師也總喜歡佔用自習，導致他們的作業只能熬夜寫。

葉書辭和沈賜基本沒有單獨交流的機會。

她總是盼望著，等到周六的全天自習，她可以假借題目找沈賜討論學習，這樣子，交集應該會多一些。

然而，天不遂人願。

對著空蕩蕩的桌子，葉書辭默默嘆氣。

姜曉跟周子奇天天鬥嘴，一會兒劃上三八線說誰也不理誰，一會兒又好的像是親兄弟，葉書辭一天到晚跟著勸架。

到如今，她的心態已經平和到看到他們吵架，不為所動了。

今天，姜曉跟周子奇又吵架了，好像因為姜曉接受了某個男生的小禮物。

姜曉氣得直接收拾了一下課本，坐到沈賜的位置上，大課間，姜曉去超市買了一提雪糕，分給周圍的同學們，甚至還拿了一根讓葉書辭分給陳清潤，都沒給周子奇。

周子奇氣得臉都綠了。

不過葉書辭能猜到最後的結局，肯定是周子奇伏低做小跟姜曉道歉。

晚上，葉書辭收到了方悠然的消息。

方悠然：【明天一起看電影嗎？】

葉書辭：【上午還是上午啊？】

方悠然：【你決定就好。】

葉書辭：【晚上行不行？我白天得幫我奶奶看烤鴨店】

葉奶奶是退休的高中語文老師，今年六十幾歲，每個月都領著不低的退休金，可老人家操勞了一輩子，退休反而適應不過來，成宿的失眠。

她決定拾起年輕時的夢想，開一家小店。

中南路一帶缺了烤鴨店，於是葉奶奶的店就開起來了，轉眼間已經干多了，生意算不上特別好，但是老人家好歹有點寄託了。

葉奶奶勤快得很，早早起床，腌鴨子，烤鴨子，所有繁雜的工序都親力親為，葉書辭周天如果學習任務不重，就會幫著看店，讓老人家在屋裡面歇一歇。

葉書辭搬了張桌子，就在門口，紗窗門放下，防止蚊蟲進來叮咬，她低著頭寫卷子，小姑娘白白凈凈，身材纖細，遠遠看著就有種歲月靜好的氣質。

「要一隻烤鴨。」

少年清雋好聽的嗓音響起時，葉書辭正跟一道很難的數學題鬥智斗勇。

她恍然發覺，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

這會兒陽光正盛，沈賜大概是理了發，在強烈日光的照映下，少年的頭髮呈現出溫柔的淺褐色，鬢角剃得短了些，眉骨偏高，英俊得出奇。

上身是白色的短袖，左胸處有一處小小的藍色logo，黑色運動長褲，腳上穿著一雙黑白相間的板鞋。是乾淨利落的少年大半，卻莫名有一種禁慾的吸引力。

恍若大夢初醒一般，葉書辭站了起來。

卻因為坐得太久的緣故，大腦猛然沖血，眩暈起來，不受控制地朝著少年的方向倒了過去。

葉書辭穿了件中款的棉白裙，長發挽起來，雪白的手臂掛在了少年胳膊上，肌膚相貼，暗流涌動。

因為貼得太近的緣故，葉書辭敏銳地感覺到，沈賜胸膛格外寬厚，又因為天氣太熱，微微發著燙，少年蓬勃的朝氣向她襲來。

她整個人過了電似的，酥麻感流水一般地傳來。

葉書辭臉紅透了。

當同桌兩周，還未曾有過如此親切的舉動。

沈賜扶穩了她。

「這麼緊張？」

葉書辭的手下意識往後縮：「沒有。」

見她站穩，沈賜也將手挪開了，興許是感知到她的不好意思，清俊的臉龐暈染開一點笑意。

葉書辭問道：「你怎麼到這裡了？」

少年揚揚眉梢，指了指「宋記烤鴨」紅底白字的質樸風牌匾，笑著說：「同桌，來買烤鴨不行？」

沈賜平日不苟言笑，為人偏淡漠一些，可少年聲線格外好聽，尤其說到「同桌」兩個字，如沐春風一般，像是釀造了幾年的美酒入喉。

葉書辭只覺得一陣微醺意味傳來。

生怕沈賜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葉書辭只能盡量平靜地跟沈賜對視，白凈的小臉上添上了點疏離，她慢吞吞地笑了笑：「當然行呀。」

「我給你挑一隻最大的。」

烤鴨都是按照只算錢，葉書辭垂下頭，認認真真地挑選起來，葉奶奶賣烤鴨多年，葉書辭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哪樣的烤得最入味。

額角的碎發垂落下來，遮住清麗的眉眼，小姑娘唇角偏紅，未施脂粉，卻顯得白皙瑩潤。

葉書辭拿著夾子，好不容易選中一隻，手機卻響了。

手機就放在桌子上，距離她只有幾公分距離，葉書辭依舊在夾烤鴨，視線分過去一點。

沈賜的目光也移了過去，信息跳躍在屏幕上，字體很大很亮。

是陳清潤發來的消息。

陳清潤：【葉書辭，下午要一起去圖書館嗎？】

葉書辭下意識看向了沈賜。

少年漂亮的下頜線深邃分明，站姿閑散，含著幾分閑庭信步般的隨意，可若細看，眉宇微蹙，碎發之下的眸子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