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夜會

初九日，人定時分，當然，人定這兩個字，在洛安是不完全存在的，莫說那高高掛起的華燈，還是那夜市裡來往的商販行人，又或者是，勾肩搭背，身背長劍寶刀的各種江湖人物，又或者是碼頭邊上，正在卸貨搬貨的船工腳夫，一切都證明，這座城市，無法入睡。

有的人陷入睡眠的黑暗，有的人卻在黑夜中尋找光明去處。

燕子街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家丁還在搬運所需的用度，三風庭院，最後還在檢查桌椅座次的管家執事並未歇息，負責警戒的家族護衛，在看不見的地方待命。

「沈家主，怎麼這時才到？」

「你們來的，也並不早呀。」

滄水亭，洛安河邊一處以魚鮮聞名的小館，兩個老者正在對談，一壺清酒，一疊魚鮮，對坐而立，吹著江上的清風。

嚴格意義上講，這裡並不小，只不過想要吃到滄水亭主人親自烹煮的菜式，方才算小，這裡曾是洛安以前的碼頭，隨著北門外，洛安河水邊日漸增加的商鋪客棧酒樓，原有的碼頭搬到了現在的東西兩邊，一上一下。這裡留存下來的港灣被買下之後，改成了這座滄水亭，他的主人身份神秘，江湖人稱滄水老人，聽說也是一位武功高絕的隱士。

小隱於山，大隱於市，在洛安城眼皮子底下做起來這麼一份產業，還能保有身份，自然是神秘之極，這裡最大的好處就是分散，不同於其他的酒樓客舍，這裡把原有的泊船所在，改成了會飲所在，兩張桌子之間，隔著七八丈遠，滄水亭又只在晚上開業，點著燈火也難以看到最近桌子的客人。

瀋海間獨自到此，他並沒有隨著大隊進入城內，卻在這裡和一個神秘人夜會。

「是你約我來的，在下有事耽擱了，不行嗎。」

瀋海間對面之人一身黑衣，臉上都裹著厚厚的絲布，兩雙眼睛沒有神采，是那種衰老以後的濁色，只是偶爾間迸發出一絲微光。眼角稍微抽動了一下，面罩之下，此人彷彿在微笑一般。端起酒杯向瀋海間敬了一杯，卻不等待，將一杯清酒一飲而盡。

「你也別忘了，老夫這裡，還有你們所求的東西。」

「夠了，沈家主，再說下去，就不好了，說吧，想問我點什麼，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好，我來這裡，只有一件事，誰進了王家？」

「王家，怎麼了？在下可是一直以為，以沈氏之力，該當直接對付四家。」

「王氏有強援進入，不要告訴我，你們沒有收到消息。」

「沈家主，你該知道，我們是暗部，不是江湖探子。」

「你若是不能回答，不要浪費老夫時間。」

「老家主，脾氣太暴躁，容易傷身。」

「有話不說，容易憋死！」

瀋海間毫不客氣的端起一杯，一飲而盡，一手拍在自己腰間的劍柄上。

「沈氏都沒有收到消息，怎麼，難道我們應該知道么，我們要對付的是天機營，不是你們沈家所求的江湖利益。」此人雙眼忽然亮起來，聲音變得嚴厲，忽的卻又軟下來，道出自己所知，「王氏最近三個月來，進出人物的名單都在這裡，我們篩選過，這些人，你自去核實便是。」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張單子，當中一個人名用硃色墨跡圈了起來。

瀋海間手指點了點，示意對方說下去。

「這人的來歷，現在還不確定，對外的消息說，他是王氏的遠親，現在跟在老七王淇的身邊，

至於底細，還沒查出來。」

「依你看，可能是誰？」

「猜不出，但江湖上能匹敵你沈氏四老聯手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不難猜測。怎麼，你們沈氏的四老，沒交代點什麼有用的消息嗎。」

這人彷彿又在笑，笑的很是滲人，雙眼之中迸發出迷離的光色，頗有些奇異。瀋海間回想起四人的描述，此人一身寒氣，內力，劍法，身法皆為頂尖，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看起來，沈家主已經有了答案，可願告知在下？」

「雖然不十分准，卻也有八分了，折墮山，當代傳人，寒燈，字冷釗。」

「是他，這便說得通了，說起來，北域三劍，全都在淵國境內，現在可是有兩個，和你們沈家打過交道了。不知道，剩下那一位會不會也來和沈家相會。」

「哼，你不要打趣老夫，楚國現在想要扛下去，我們沈家可必不可少。」

「在下沒有這樣的意思，只是想提醒老家主，不要動作的太快，免得我們還要分出精力來，替沈家掃尾。」

「放心吧，沈氏雖小，還輪不到求人幫忙的地步。」

兩人的談話突兀的停下來，這一身黑衣的人和瀋海間的關係，像是合作，話語間，卻不時夾槍帶棒。

呼呼，一陣清風拂過江面，泛起陣陣潮水浪花，幾隻小船駛入，帶來新獵獲的魚蝦河鮮。

「我能問一句，你們在洛安的布置如何了嗎？」

「沈家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我們這裡，不勞老家主擔心。」

黑衣人並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計劃安排，兩人再度陷入沉默，滄水亭里，大多數地方已經坐滿客人，大多都是洛安的世家公子，江湖俠客，在這裡雖不如酒樓之中的雜聞喧鬧，幾個相熟之人聊起來，也是別有風味。

「對了，在下也想起一件事來，那件東西，沈家什麼時候願意拿出來？」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呵呵，你覺得現在一個老打敗仗的國家，得到了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處嗎？」

「你的意思是，這一次若能橫掃雲地，進軍中原，便交出來？」

「也許吧，這可是當年我沈家千辛萬苦取回的，總要奉給一位合適的主君。」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對坐不談，桌上的東西，黑衣人一點沒動，只有瀋海間不時夾起來一筷子品嘗，嘖嘖讚賞。

「不用一點么，味道很好。」

瀋海間笑眯眯的道。

「外邊的東西，未見得有多麼好，沈氏還是不要過分高估了自己。」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來，沈家莫名的試探我尉州大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出的手？」

瀋海間筷子微微一滯，想夾起來一點東西，卻沒有成功，抬起頭來和對方四目相對。

「閣下在說什麼？」

「老家主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的人告訴我說，那個人施展的武功路數，他有些熟悉，還有，不知為何，從那天晚上之後，江湖上忽然就翻出來幾十年前花林的傳聞，真是其在怪也，老家主，您說呢？」

呵呵，瀋海間心中冷笑，兩人對視的眼光似乎就要擦出火星子來，內力各自外放，雖然沒有動用拳腳架勢，可周圍的河水波濤，已經被無形震開。

砰！

周圍猛然爆開一陣水花，衝起來丈余高度，水嘩啦啦的從天而降，水珠絲毫落不到二人身上，被周身的罡氣震碎城點點滴滴的細小水花。

良久。

「罷了，老家主，明日想必還要大耗真氣，還是省點力氣，早點歇息吧。」

這人站起身來，抖抖衣衫，身形一動，猶如鬼魅一般化入夜空，轉眼便不見蹤影，只留下水面上一點點輕功足踏的波紋，微微散開，清風拂過，彷彿並不存在一般。

瀋海間摸出一錠銀子，丟在桌上，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踏浪輕功，輕輕一沾水面，點點波紋，飛速掠走，消失不見。

黑衣人乃是朔楚的暗部，這次洛安世家借梁國的勢，他沈家的幫手，自然是選擇了楚國，各取所需，如是而已，不過沈氏和楚國的聯盟，顯得有些互不信任。

朔楚的暗部，在天下三雄之中，是最神秘，也最久遠的存在，三國之間相互探查，大多依靠的便是這股隱藏在暗面的力量，朔楚的暗部建立最早，自然也就最為完善，對於暗部來說，越是無聲無息，沒有傳聞，反倒是最安全的保護，不必梁國的暗部，梁國暗部天機營，乃是當年名動江湖的艾氏雙雄為首組建。若論起了解，沈氏對於朔楚暗部的了解反倒是最清楚的一方勢力。

楚國暗部挑破了這件事讓瀋海間心中不安，他不知道為什麼朔楚暗部會拿這件事做文章，是為了敲打，還是為了別的什麼，他不清楚，因為當初沈天闊自己的判斷是，交手的人來自花林，如果所言確實，那麼朔楚暗部便是花林？這個結論有些瘋狂，讓瀋海間原本成竹在胸的打算，一下子面臨著新的挑戰。

好在他到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王氏請來的外援是北域三劍之一的折墮山寒燈，雖未照面，但知曉了對方的來歷，總能有合適的辦法對付。

瀋海間一路返回，穿過洛安街頭，連一些行人都知道，第二天洛安城裡都會發生大事，這場大戲的開幕，還剩下幾個時辰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