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愛花
瓦蛋的叫聲在這隻有雪落聲音的清晨顯得響亮又清脆。
小毛被這叫聲嚇得退後兩步,並推了一把瓦蛋,「你見到鬼了,叫這麼大聲,嚇死人」。
瓦蛋瞪圓了雙眼,右手指過去,「你快看,那,那,那黑乎乎的一團是個啥東西」。
小毛順著瓦蛋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到四年級教室走廊的盡頭蜷縮著一個黑黢黢的物體,好像還在動著。小毛全身的汗毛也立了起來,滿心恐懼,轉身要跑。
被瓦蛋一把拽住,故意大聲地喊道,「別跑,我倒要看看是個啥玩意在作怪。」
瓦蛋拖著小毛,慢慢地靠近那個未知的物體。
顯然,那黑黢黢的東西也被瓦蛋的叫聲驚到了,站了起來,慢慢地把頭轉向了他們。就著雪地映照的光,依稀看到好像是一張人臉。他們兩個緊挨著,慢慢靠近,那個黑黢黢的物體也向他們走來,慢慢地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是我」。
確認是個人之後,他們才進一步向前,仔細觀察才看到一個弱小的身軀穿著一件黑色的棉襖,斜挎著一個書包,散落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露出來的半張臉,在這樣昏暗的光線里,顯得有點慘白。
原來是小毛班上的一位女同學,叫「張愛花」。
緩過神來,小毛才敢進一步向前,問道,「你咋來這麼早,還躲在那裡,想嚇死人啊」。
她捋了一下貼在面前的頭髮,露出了整張慘白的臉,然後哆哆嗦嗦地回答,「我看天很亮,以為到了上學的時間,就一個人跑過來了。沒想到來太早了,教室也沒開門,又太冷了,我就躲在走廊底下等著了。」
「那你也別蹲著呀,越不動越冷。」瓦蛋瞥了她一眼,胸前抱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書包,一雙棉鞋似乎已經濕透了,沒有戴帽子,也沒有戴手套。
小毛班上同學都知道她家是出了名貧窮,家裡有6個孩子,她排行老四。四年級剛開學沒多久,她坐在小毛的前面,隔著兩排的位置,中途有一回,她好幾天沒來上課,有同學說她可能不來上學了,家裡供養不起。
這樣的事情,再正常不過,老師們習慣了,他們也習慣了,隨時都要接受哪天哪個好學生、誰的同桌忽然就輟學的事實。
但一周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又回到了課堂。她是小毛班上學習很好的同學之一,經常老師會請她上講台默寫生詞和計算數學,期中考試還考了班級的第二名,獲得了一支鉛筆和一個本子的獎勵。
聽著瓦蛋的話,她低著頭沒有作聲,雙手順勢插進了棉襖的口袋裡,好像對這個高年級的男生有種天生的害羞,對他不一樣的穿著有著天然的敬畏。
小毛接過瓦蛋的話,「好像你們教室開門了。」
瓦蛋轉過頭看著隔壁的教室,散發著一點微弱的燈光,轉身向教室走去,嘴裡嘟囔著,「這誰來這麼早呀,不用睡覺嗎?我去教室了,等會兒放學等我一起回去」。
小毛回應道,「好」。
瓦蛋走後,小毛跟張愛花在教室的走廊下呆立著,等待著班長早點來開門,當時班級有個約定,誰當班長誰就要為班級服務,負責掌管教室的鑰匙,每次至少要在晨讀開始前半小時到達學校開門。
西北風呼嘯而來,撞在教室樓廊下,更加體感冷冽。剛剛跑著微微泛起的汗液,被這刺骨的風快速冷卻,顯得更加冷了。
小毛不禁小步走動起來,側目看了她一眼,她依舊不動聲色,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注視著滿地的雪花。沒話找話地問,「你不冷嗎?」
她才扭頭瞥了小毛一眼,「習慣就好了」,轉眼繼續望向遠處。
「你前段時間怎麼那麼久沒來上課呀?」話剛落音,小毛就為這個明知故問感到後悔。
這次,她沒有扭頭看他,沉默良久之後,回答說「不想上學了。」
「為啥呀?你學習那麼好」,小毛追問道。
「因為家裡沒錢,要留錢給我弟上學」,她始終面無表情,語氣平和。
「那後來怎麼又來了?」小毛繼續問。
又是一陣沉默,她這回扭頭看了小毛一眼,說「因為我三姐不上了,她讓給了我。」聲音里有著一絲顫抖。
一剎那,小毛的雞皮疙瘩驟起,他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她的話。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這次第,沉默或許是最好的回答。
寒風依舊強烈,發出嗚咽的聲音,夾雜著一星半點的雪花,重重地砸向他們,在這樣的寒冬早上,讓兩個幼小的心靈變得堅硬,變得無堅不摧。
小毛轉過頭注視了她一會,有一瞬間,她的側臉好像小毛的姐姐。
沉默間,遠處傳來一陣吵鬧的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