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她的手撫過鎏金的銅獸首,輕輕閉上眼,細嗅香爐里逸出來的淡淡芬芳,魏人崇尚佛法,就連宮室里的香都燃的檀香似的濃香。
「這想來便是書經上說的返魂香了。」靜影拍了拍那香爐,帷帽被丟在一旁,她赤足踩在波斯厚毯上,不由驚疑:「竟是波斯來的稀罕物件。」那波斯毯踩著時如赤足立於雲上,不會划傷腳底,觸碰時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靜影轉身走進卧房,卧房以屏風相隔,上綉大簇大簇的木芙蓉,清新雅緻,與屋內的陳設相得益彰,而走進裡間,入目便是王崇文的《春江月》,靜影大驚,連忙小跑過去,想要看看是否真跡。
「都說王崇文一畫難求,因其得罪主上,所以生平大部分畫作都被銷毀,這一幅《春江月》乃是他巔峰之作,竟出現在這裡!」靜影是愛畫如痴之人,看見這幅畫后便再也走不動道,站在畫前細細觀摩許久,才坐了下來。
這的確是王崇文真跡!
步搖輕晃,阿香站在一側打著扇子。
這一切精緻的陳設,豈非更顯得魏帝對桓思飛的重視?若他知曉自己乃是李代桃僵,是否會氣急敗壞,直接拉了她去殺了了事。
「姑娘,宮中真是精緻啊,奴婢先前見著桓府的一切已覺得是人間罕有了,而這皇宮,更是仙境啊!」阿香嘖嘖讚歎,手上卻沒有停止給靜影打扇子。
小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過魏宮的確算是富麗堂皇,最難得的是布置陳設人的高雅品味和細心,比起桓槊那猝然暴富的土氣風格比起來,已經算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只怕我無福消受。」靜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想到按照慣例,有臣眷入宮,後宮主事之人應當召見的,想來這召喚很快便要來了。
靜影喚了一聲:「阿香,將那小瓶子里的葯給我。」好在她提前讓桓思飛置辦好了藥物,只要將這一顆小小的藥丸吞下肚,不到片刻臉上便會起些紅色的小疹子,看起來非常嚴重,但卻不會傷到根本,她便打算拿這一招來探探虛實。
據桓思飛說,沈貴妃在世的時候她還時常被貴妃召進宮,可自從貴妃薨逝,她便再也未踏足過魏宮了,而魏宮中這些嬪妃大多都是後進的,不認識她,而以前認識她的宮女大多都是沈貴妃宮裡的,因為沈貴妃死得凄慘,所以陛下見之傷心,將她宮裡的宮人統統都打發去了庵堂中,日夜為貴妃誦經祈福。
只要小心一些,便能夠矇混過去。
縱然不小心被魏帝撞見......她這張臉,說不定也是保命符。靜影摸著自己的臉,將藥丸吞吃下肚,然後又以薄紗敷面。
她和桓思飛都屬瘦削的女子,所以在身量上大可以以假亂真,只是......桓思飛稜角分明,自己卻是一幅婉約的面容,不過只要遮住了臉,再梳個桓思飛日常梳的髮髻,應當便不會有人能認出來了。
這是一步險招,但雖險,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果不其然,日落時分,宮中宸妃便派人來傳召靜影過去問安。
這宸妃的父親在朝中並沒什麼重要實職,但因是輔佐過先皇的老人,歷經三朝,所以頗有名望,朝中士大夫大多都十分敬重他,所以連帶著宸妃也水漲船高,雖無什麼寵愛,但在後宮的地位卻是不一般。
魏帝沒有立皇后,貴妃之位更是一直空懸,所以宸妃便成了事實上的後宮之主,這些年來一直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宸妃所居「關雎宮」,取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然而比對起關雎宮微薄的聖寵,這名字似乎有些諷刺。
不過宸妃倒也不十分在乎。
宸妃是一個年輕女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然而長年的管理後宮,所以周身的氣勢很盛,只輕輕一瞥,便將啊香給嚇得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她梳著雍容華貴的髮髻,頭上戴的全是紅寶石的頭面,就連耳飾也是渾圓斗大的東珠,光是這麼一顆,投到市面上,便是尋常百姓幾十年的吃用。
難怪宇文溫不喜宸妃,這樣打扮,明明是年輕的臉,但望過去時卻能讓人產生一種,面前之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貴婦。
靜影不敢造次,想到陳宮裡父皇的那些妃嬪最害怕的便是變老失寵,所以立時乖巧地行了一個端莊大氣的禮,而後半跪於宸妃面前,道:「宸妃娘娘千秋萬安。」
宸妃伸出手指頭,十個指頭全都染了鮮紅的寇丹,瞧著很是煞人。
靜影努力將視線從宸妃的手指頭上移開,乖順地站在下首,等待宸妃發問。
現如今她名義上還是桓槊的妹妹,桓家的大小姐,單憑這一點,宸妃便不敢怎麼樣她。
果然,宸妃笑著道:「桓家妹妹不必拘禮,就拿這關雎宮當自己的地方,秋梨,去將本宮的那個珊瑚——不,整個珊瑚頭面拿來給桓家小姐。」宸妃笑起來時倒是頗為可愛,兩個淺淺的梨渦,將那身老氣感褪去一二。
宸妃身邊大宮女恭恭敬敬地將珊瑚頭面捧到靜影面前,又恭恭敬敬道:「桓小姐,這是我們家娘娘的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據聞這海公乃是清貴人家,宸妃既不受寵,家中也無什麼銀錢,怎麼一出手便是這樣昂貴的頭面?靜影百思不得其解。
「回宸妃娘娘,臣女無功不受祿,不敢枉受娘娘的好意。」靜影推辭道。
宸妃似乎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別是桓家妹妹見慣了好物件,瞧不上本宮這區區紅珊瑚,這可是本宮進宮那年陛下賞的,本宮看見妹妹啊,便覺得親近,叫我想起來當年入宮時的情形......」宸妃似乎想到當年,面上一幅神往的表情,只是這神往背後竟隱藏了一絲悲傷,叫靜影給捕捉到了。
宸妃很快便又恢復到原樣,從主座上走下來,拉著靜影的手道:「陛下吩咐了,讓我告訴妹妹只把魏宮當作是自己的家,把我呢就當成自個兒的親姐姐,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只管跟我說就是,我倒是還能做一點主。」
她笑得親切,倒真像是自家姐妹般,對著靜影滿是和顏悅色,彷彿句句真心。
若非靜影從小周旋於宮內各種權謀間,恐怕真要信了。宸妃若真如她面上這般毫無心機,只怕早就死在這魏宮中了,連渣滓都不剩。
「娘娘客氣了。」靜影不做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宸妃手中抽回,宸妃似乎有些尷尬,但也只是笑了兩聲,又拉著靜影的手:「妹妹太過見外了。陛下這兩日去臨泉行宮,可管不上妹妹,沈姐姐的冥誕又快到了,陛下擔心你年輕,所以特地吩咐我來襄助一二。」
果然,沈貴妃冥誕這麼大的事,陛下怎會輕易交給桓思飛去做。
這一切都不過是他拋出的餌罷了,只是宇文溫又怎能想到,桓思飛竟如此膽大包天,敢拿魚目混珠,來個釜底抽薪。
「桓妹妹,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對了,你這臉......是怎麼回事?」宸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蕩一二,靜影才回過神來。
阿香連忙告罪:「娘娘莫怪,小姐身子虛弱,又路途顛簸勞累,所以......」
誰料宸妃立馬擺出一臉懊悔的表情,拉著靜影往主座上走:「是姐姐疏忽了,妹妹舟車勞頓,姐姐只想著陛下的吩咐,卻忘了妹妹的身子,都是姐姐的不好。」她的手落在靜影的臉頰上,似乎極愛惜那張臉,輕輕的用手指劃過,最後停在下巴處。
那染著鮮紅寇丹的指尖抬起靜影的下巴:「雖不能瞧清容顏,但只看面紗之外的輪廓,便已能想見妹妹的天姿國色了,當真是......我見猶憐。」
靜影有些不適這樣的觸碰,連忙低下頭,冷靜道:「娘娘抬愛,娘娘才是天姿國色,臣女蒲柳之姿,娘娘說笑了。」
「你這臉......」提到靜影的臉時,宸妃似乎有些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急促。
靜影連忙道:「只是吃錯了東西,已找了大夫看過,說是修養一陣便好了。」
「哦,原來是這樣,」宸妃顯而易見的鬆了一口氣:「那本宮便放心了。女孩子家的,破相可不好。」
「今日妹妹便在本宮這裡用膳吧,本宮也好告訴告訴妹妹宮裡的一些事,比如說,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宸妃頗為親熱。
靜影本想拒絕,但聽到宸妃後半句話,突然改變了主意,於是笑道:「好啊。」
宸妃素來愛美食,她宮內也設了私廚,據聞宇文溫便頗愛宸妃小廚房的手藝,常常因此而來宸妃這用膳。
今日這晚膳更是豐盛,黃燜魚翅,爆炒鳳舌,櫻桃肉等等一應俱全,只不過觀之菜色大多是符合宸妃口味的重口味,靜影卻沒什麼胃口,只一道櫻桃肉還算是合乎口味。
腹中的疼痛還未消去,今日顛簸之下更是虛弱,好在她叫阿香替自己抹了厚厚的一層粉,否則這般應酬下去,遲早得穿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