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這姑娘身有不足之症,加之......」診脈的大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桓槊,又默默看了看靜影。這姑娘貌美異常、虛弱不堪,而面前之人通身貴氣,眼神凜然,他要是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家,只怕......即將脫口的話立即又憋了回去——這話說出恐惹來禍端,於是重又措辭:「加之姑娘寒氣入體,身體極弱......又耽誤了治療......」
並未直說,可在場的人心中都明了,大夫不說具體的診療手段,便是無能為力了。
偏又怕得罪大人,不敢咬死了話。
桓槊五內之中不知怎的湧起來一股子無名火,揉著眉心,看著榻上的人——纖長的羽睫,脆弱若琉璃。待他轉過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瞳仁冷冷瞧了一眼大夫:「去請唐御醫來,你可以滾了。」
大夫抹著額上的汗,連聲說「是」,然而剛出了門子便被侍女蒙上一塊黑布,蜿蜒不知幾許,幾被繞暈,才走到角門處,侍女往他手上放了一袋銀子,冷冷道:「梁大夫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貴族宅院的陰私,對外自當三緘其口,況且那大人瞧著便非等閑之人,梁大夫連連點頭:「姑娘放心,我這嘴啊向來是最嚴謹的,決計不會對外多說一個字的!」
那婢女便差人將大夫送出門外,直到上了馬車才回去。
而馬車上的梁大夫更是不敢掉以輕心,一路都不敢摘下蒙眼的黑布,膽戰心驚的,直到回了醫館,可還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便見看門的夥計風風火火的跑過來,面帶喜色:「師傅,這回有大生意上門了!」
梁大夫心裡咯噔一下,還沒醒過神來,轉角便走出一個華衣公子,光是那羊脂玉的發簪便是許多普通人家幾輩子都賺不來的奢華物件,他忽想起來,當今天子曾聖心大悅,賞賜給某個貴族公子一根發簪,精美華貴,不知是否眼前這支,只是一時恍惚,梁大夫竟想不起那公子姓名。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有什麼是小老兒能效勞的?」他拱手詢問。
那藍衣公子只是輕輕一笑,卻讓人如沐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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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精緻的瓷器似的人或物件,本該是擺在博古架上的裝飾,可大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狠下死手,若我是這姑娘,定也是心存死志,不敢......」瞧著桓槊不在,靜影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守門的侍女便忍不住閑聊開來。
旁邊的侍女連忙堵住她的嘴:「你是瘋了不成,竟敢嚼大人舌頭,此前照顧這位的兩個姐姐可是被發配去洗衣了,不知要受多少罪,我勸你不該說的話別說。」
「唐御醫說了,這葯得一日三次不可間斷,做得好自然不會虧待你們。大人事務繁忙沒空理會咱們這些奴婢,可須知倘若日日犯錯,那麼遲早這錯便會犯到大人跟前,到時誰也救不了你們。可明白了?」管事疾言厲色,說完話後轉向方才的兩個侍女,問道:「你叫什麼?」
正是剛才勸人的那個侍女,那侍女有些慌張,忙跪下道:「奴婢朱漆。」
管事點點頭:「以後便由你來服侍靜姑娘了。」說罷轉頭便要走,可大約是想到自己的囑咐還不夠,便又叮囑道:「靜姑娘與你們不同,你可不要拎不清身份。」這話便是警告了。
朱漆是新來的,從前便聽說過桓府的諸多傳聞,今早又見了桓大人那幅模樣,自然心思收得死死的,只剩下懼怕,忙點頭道:「管事放心,奴婢知道。」
一連三日,桓槊都沒有再來瞧過靜影。
朱漆每日按時將葯餵給靜影,只是每次都受了好大的阻撓,靜影似是小孩子,即便是睡著也不可能乖乖喝葯。
如此數日之後,靜影終於醒了過來,只是人卻消瘦了許多,連衣裳都大出好多,朱漆瞧見她胸前一排肋骨似的肌膚時都很是錯愕,每每都趕忙埋下頭,不敢再看。
可有些人即便是病了、瘦了,也還是風姿難掩,饒是朱漆都時常對著靜影發獃。
魏人里,可從未有過如此白凈、纖細的姑娘,她整日對著窗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抱臂靜靜坐著,累了便倒頭就睡。
第五日,靜影一如往日那般坐在窗前,杯中茶淺,她習慣性喚道:「朱漆,添茶。」
卻無人回應,她轉過頭,被人禁錮在懷中,不必想便知道是誰,背後那懷抱冰涼,不像是哥哥或者成璧的,她曾經天真的以為,世上所有擁抱都該是溫暖的,可如今,卻不得不被迫接受這冰涼的懷抱。
桓槊將下巴擱在她發上:「使喚我的人倒挺順手?」
靜影沒有回答,眼神獃滯,只是直勾勾的看著窗外,似乎是一隻想要自由的鳥兒。
桓槊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還以為你想通了。」
靜影看著他的眼睛:「大人為何不殺了奴婢?」
他卻笑而不語,見她迫切想知道答案,可偏偏不令她如願,反而促狹地一直吊著人,直到對方的耐心一點點的耗盡。
靜影垂下頭來,肩膀抑制不住的顫抖,桓槊掐著她的下巴,於她耳邊道:「你想死?沒那麼容易。」
無論生死,都該是他做主。
「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你所求的便也不遠了。」他撂下這麼一句話,再不管靜影。
想通?她該想通什麼,是自甘下賤,任人擺弄,隨他想將自己送予何人便給予何人么?
當她是什麼?
這般思考良久,靜影捂著嘴笑了出來,她如今不過是個賤民,是人皆可侮辱。
昨夜石遠觸摸到的地方,她恨不得拿刀子剜了,卻也不得不受了,而桓槊面上瞧著對自己頗有興趣,可還不是轉手便能將自己送出去。
這樣的人,本就指望不得,何況他們之間隔著的又何止是這一層。陳國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哥哥的性命,亡國之恨,這一切的一切,都得算到魏人頭上。
胃裡翻湧得厲害,靜影趴在床邊乾嘔不至,朱漆趕緊跑過來寬慰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又吐了?究竟是怎麼了?這幾日吐了許多次了,可是唐御醫的葯沒效果?可是唐御醫是宮中最好的御醫,他的葯怎會無用呢......當初梁大夫都搖頭了,唐御醫只瞧了一眼便說姑娘沒什麼大礙......」
靜影的臉越發蒼白,幾乎毫無血色,險些將朱漆嚇壞。
可靜影知道自己因為什麼而反胃成這樣——一是因為桓槊的恫嚇和石遠的觸摸,二則是因為......他們。
只要一想到那些血色,她便夜不能寐,甚至於他們這幾日接連不斷的出現在她夢中,可當她走過去想聽一聽他們在說什麼時,他們卻一直往後退。
幼時祖父駕崩時,她也曾做過這樣的夢,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後來告訴哥哥,哥哥告訴她,死去的人出現在夢中是無法說話的。
若是死人開口,那她便也離死不久了。
「姑娘好些了沒有?奴婢去拿水給您漱一漱口。」朱漆關切道。
靜影這幾日受了朱漆許多照顧,本該對她和悅一些的,可一想到朱漆是桓槊派來照顧她的人,便想到也許朱漆會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桓槊,甚至她今日穿了什麼衣裳,吃了幾粒米......靜影越發覺得噁心了,連帶著看朱漆的目光都冷了幾分。
她不作聲色的甩開朱漆的手,伏在床前,虛弱道:「無事,心病而已。」
晚間桓槊又來了。他這兩日似乎來得格外頻繁,靜影沒有胃口,桓槊卻不知發的什麼瘋,非要靜影陪著自己用膳,靜影不肯,他也不生氣,只是一杯一杯的飲酒,又一次次的把酒盞摔在地上。
靜影看著滿地的狼藉,並不甚在意,一個人倘若連死都不怕,便沒有什麼能威脅到她的了。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良久桓槊淡淡掃了靜影一眼,道:「可知道剝皮之刑?」他轉著酒杯,燭光閃爍,昏黃的燭光投射在桓槊臉上,愈發顯得他俊美,只是這俊美的皮囊正說著最可怖的話。
靜影嘴唇微動。
桓槊輕笑一聲,然後繼續道:「所謂剝皮,便是將人埋在土中,在頭頂割個「十」字,然後將頭皮拉開,再往裡倒水銀,知道什麼是水銀嗎?那東西頗具毒性,比水重,一點點將皮肉分離,不多會,便真成『血肉之軀』了。」
她當然知道,這法子還是桓槊親自研發出的,他一貫心狠手辣,凡是不對他心意的,便是死路一條。
「怎麼,怕了。」桓槊的手落在靜影背上,她嚇了一跳,細膩的肌膚上立刻生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抗拒,幾乎可說是汗毛倒豎,桓槊的手自背脊處向下,似乎是在模擬水銀將皮肉分開的步驟。
靜影忽覺得頭頂的血液好像是在那一瞬間被凝固了,桓槊似笑非笑的目光聚集在她臉上,他的手停止撫摸,轉而用食指颳了刮她的鼻子,語氣狎昵:「瞧你,這便怕了。」
唯有靜影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動得有多厲害,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那一刻,她是怎樣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