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代的悲哀

第四章 五代的悲哀

翌日,郭宗誼被日頭曬得臉疼,才悠悠醒轉。

郭榮早已不見,伸了個懶腰,他喊道:「來人。」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宦官打扮的小青年跑了進來。

「給殿下請安。」宦官細聲細語的跪禮道。

郭宗誼打量了他幾眼,奇道:「阿耶府中怎會有宦人?」

「稟小殿下,殿下赴鎮時,陛下賜了宮女、宦侍、御廚、侍御醫計數十人,照顧生活。」小宦官忙不迭的答道。

郭宗誼點點頭,嗯了一聲,郭榮是以皇子身份領鎮澶州,得賜這些卻也正常。

「你叫什麼名字,何方人士,家中幾口,現居何職?」郭宗誼淡淡問道,他對這些宦官一向沒什麼好感,只是如今身在帝王之家,日後身邊也少不了這些閹宦。

「稟小殿下,奴賤名吳深,晉州人士,家中僅剩奴一人,無品無級,今早特意被殿下指給您做內侍。」吳深恭敬答道,似是感到主上態度中的疏離,他還搬出了郭榮。

郭宗誼也懶得點破他,只輕笑道:「既如此,權且留下吧。」

被察覺心思,吳深後背有些發涼,當下他收起小覷之心,以頭磕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郭宗誼瞥了他一眼,聲音轉冷:「在我面前,先收起宮闈里學來的那些蠅苟心思,用心做事,我不會虧待你,否則吾劍之利,汝先嘗之!」

吳深嚇得連連叩首,涕淚直下,口中連呼不敢。郭宗誼冷眼旁觀,待他磕出血來,才令他起身,道:「去打熱水,我要沐浴。」

在一處新洒掃出來的名為「見山」的別院內沐浴完,便有四名宮女捧著嶄新的袍服玉帶短腰靴上來,圍著郭宗誼一通捯飭,末了,為首的那名宮女讚歎道:「殿下生得真是好看,穿這緋袍,出去也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小娘子。」

郭宗誼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問道:「那是自然,你叫什麼名字?」

四名宮女齊齊下拜,為首的那名答道:「婢之賤名不敢入上耳,我等俱是指給您的內侍,還請殿下賜名。」

郭宗誼暗嘆一聲,取名這種事,他還真不擅長,但如今世故便是如此,主子都得給新奴僕賜名,和這四個小宮女一比,那個吳深倒顯得很不懂事了。

稍稍一琢磨,他便道:「便叫朝雨、暮萍、懷綠、留冬吧。」

「謝殿下賜名。」

出了門,就見吳深手拎著一個黑漆食盒,小跑著迎了上來,他恭敬道:「殿下,您還未用過朝食,我吩咐廚房做了些,您用一點吧。」

郭宗誼抬頭看看太陽,見日光正盛,便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已是巳時。」

郭宗誼搖了搖頭:「不吃了,等會便要吃午食,我阿耶現在何處?」

「在外院的節度公事廳。」

「我那家將柴旺呢?」郭宗誼點點頭,又問道。

吳深露出思索表情,道:「奴早晨時看到一名臉生的髯須軍漢被喚入節度公事廳,可是殿下口中的柴將軍?」

「知道了,帶我去見阿耶。」說著,郭宗誼便邁開大步,向外走去。

吳深急忙將食盒塞給剛出門的朝雨,轉身跑到了郭宗誼前頭,低眉彎腰的給他帶路。

節度公事廳是一座建築群,正居中是一寬廣大宅,名為「善寡堂」,此刻郭榮著一身紫色官服,正在堂中與數名紅綠服章的官員議事,而柴旺早已換了身披掛,於門外廊下徘徊。

郭宗誼老遠就看到他,吩咐吳深將其喚來,他拉著柴旺尋了個角落,問道:「阿耶喚你何事?」

柴旺不敢隱瞞,壓著嗓子道:「問小郎是如何逃出生天,又在何處養傷。」

「你是怎麼說的?」郭宗誼緊盯著他,心裡有些緊張,緩緩問道。

柴旺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九分真一分假。」

「哦?」郭宗誼眉頭一挑,放下心來,笑問道:「哪一分是假的?」

「自然是陳摶老道說您堪破胎迷那等神神叨叨的事,某隱去了沒報,只言您重傷初愈,又遭逢大難,有些傷神。」

「為何要在這件事上撒謊?」郭宗誼皺起眉頭,故意問道。

柴旺滿臉無辜,搖著頭道:「某本不信這神鬼之事,又何來扯謊一說,依某看來,小郎那陣子反常,就是因為太過傷神。」

郭宗誼哈哈一笑,踢了他一腳,笑罵道:「就你鬼精鬼精的。」

不過這樣也好,也省得他跟阿耶解釋,他以前也不信神鬼之說,但現在,他有些動搖了。

郭宗誼又問起他的升賞之事,柴旺臉色頓時一苦,道:「郎君提也沒提,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說著眼睛還瞟向郭宗誼,氣得他又踢了柴旺一腳,怒道:「你在懷疑我?」

「不敢不敢。」柴旺躲開一邊,連連擺手。

郭宗誼琢磨了一下,隨即恍然道:「阿耶是想我面聖時給你表功,這樣賞格也大一些。」

「那就有勞小郎了。」柴旺擠眉弄眼的笑著行禮。

「你現在可有事做?」郭宗誼問道,見柴旺搖頭,便追問道:「可還記得昨日那個十將田平?」

「記得,那小人……」

郭宗誼揮手打斷他,道:「你現在去叫上曹翰,與我打聽打聽這人。」

「惹!」

柴旺走後,郭宗誼才命人去前通稟,得到允許后,他跨進善寡堂。

「吾家大郎來了。」

郭宗誼一現身,郭榮便笑著跟左右炫耀。

「兒見過父親。」屋內還有一群佐官,所以郭宗誼很正式的行了個禮。

「快過來。」郭榮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招呼他坐在自己旁邊的側位。

郭榮滿臉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好大兒,待他坐定,溫言問道:「可吃過朝食?」

見郭宗誼搖頭,便將案上的一盤點心推了過去,道:「先吃些墊墊,不要餓壞了身體。」

郭宗誼謝過,卻見左側末位上一名中年文官站起道:「殿下舐犢之情,令人感動,如今小殿下化險為夷,父子團圓,臣等為大周賀,為殿下賀!」

說完群臣接連起身,拱手道賀。

「哈哈哈。」郭榮笑聲極為酣暢,自乾佑事變以來,他從未像如今這般開心過。

他示意眾人坐下,喚過兒子道:「大郎,來見過節度掌書記王朴。」

郭宗誼心中微訝,方才那個中年文官便是一代名臣王朴?

崔銑曾云:子產相鄭、孔明立蜀、王朴興周。

可見其之才幹,冠絕五代諸臣。

記憶中他與郭榮君臣相知相惜,定律歷、興禮樂,所撰《平邊策》更成了周、宋兩朝大一統戰略上的指導方針。

可惜郭榮之美政,王朴之長材,皆天不假年,王朴長郭榮十幾歲,死在了他前面,若他能多活幾年,趙匡胤是當不上皇帝的,這一點,宋太祖自己也承認過。

想到這裡,他急忙深躬下拜,恭敬道:「誼見過掌書記。」

王朴躲開一旁,不敢受他的禮,嘴上連稱不敢。

郭宗誼這才仔細打量起他,王朴身材高大,面相威嚴,氣質正派,留有一把美須,額上那兩道獅子眉格外濃密,令人過目難忘。

接著,郭榮又帶他見過節度判官王敏、觀察支使王著、觀察判官崔頌,還有一個京官,便是老被郭榮借糧的冤大頭,糧科使張美。

其中王著最為年輕,面白無須,看上去二十齣頭,穿著一身綠袍,在一群緋袍中格外扎眼。

但這人在史書上也是有點著墨的,嗜酒如命,少有文名,二十歲便中了進士。

後來仕宋,還當著趙匡胤的面哭過周世宗,所以郭宗誼對他的印象比較深刻。

郭榮在位時經常想讓他拜相,但因他嗜酒的毛病而一直猶豫不決,後來臨終時曾給范質留下遺訓,要王著入相,但被范質王溥壓了下來。

郭宗誼看了一圈,算上曹翰,以及還沒露面的楊廷章、李漢超、袁彥、馬全義、劉廷翰、曹彬、尹崇珂,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的潘美、趙匡胤等人,這些郭榮潛龍時的藩邸舊人,後來都得到重用並在短短數年間爬到高位,但除了王朴、王敏早逝,其他人都在陳橋兵變后入宋了,甚至都沒有反抗一下。

而奪了郭榮江山的,正是他從衛隊小頭領提擢到禁軍第一人的趙匡胤。

悲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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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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