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給錢
以後世的道德觀來看,確實悲哀。
尤其北宋建立后理學興起,忠臣死節被推到了士大夫的道德高地,但薛居正、歐陽修、司馬光等人,卻只敢罵罵十朝元老馮道,隻字不提其他人的事兒。
中原五代短短五十四載,卻歷五朝十四帝,其中更有七個是靠弒君上位的,這還不算南方的十國,只要不是死於非命的臣子,哪個沒跟過好幾個皇帝?為何偏偏將馮道釘在恥辱柱上,論私德,論心胸,同時代無人能比。
所以不能犯用前朝的劍,來斬本朝的官這類錯誤。
大夢初醒時,郭宗誼也曾想過將以趙匡胤為首的義社十兄弟全部殺掉,以絕後患,但經過深思熟慮,他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
因為五代之亂,並不在於某些人,固然有人狼子野心,但生逢亂世,哪個大丈夫不想出人頭地?
根源所在,還是因為皇權漸微,皇帝的神聖外衣被扒得精光,依靠權威的慣性來馭下成為不可能的事。
兼蕃鎮林立,道德崩壞,大勢所趨,時局所限,殺了趙匡胤,還會有李匡胤、王匡胤。
郭榮英年早逝,當時那個主少國疑的局面,極為兇險,那些手握重兵的將領,內心恐怕都在蠢蠢欲動。
就算主將不想反,手底下的兵也會逼著你反,誰不想做個從龍之臣,搏個一世富貴呢?兵卒裹挾將帥、以下犯上被逼造反的事,五代發生過很多。
趙匡胤後來手握禁軍,主少無望,垂涎帝位也是正常,畢竟郭威的皇位就是這麼來的。
當時契丹寇邊,郭威率兵北征,在澶州被黃袍加身的時候,趙可是親眼目睹,學會後便在陳橋驛重演了一番。
而陳橋兵變中唯一抵抗的韓通、後來起兵對抗趙匡胤的李重進、李筠又是真的忠於大周嗎?恐怕也不盡然。
時勢如此,無可奈何。
所以,郭宗誼若破此局,要麼想辦法讓郭榮晚死幾年,推行強幹弱枝之法,徐徐分化,等政權穩定,自己平穩接班,要麼在這剩餘的八年裡,努力經營自己的聲望與勢力,嗣位時以力服人。
與眾人寒暄了幾句,群臣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辭,偌大個廳堂只剩郭榮父子二人。
「大郎可是有急事啊?」郭榮捊著短須,紅光滿面的問道。
「倒不是什麼特別急的事,只想問阿耶要些人手。」郭宗誼笑嘻嘻道,他要進京,不能沒有幕僚。
「小事爾!」郭榮大手一揮:「要多少人?」
郭宗誼伸出一根手指頭:「最不多超過十人。」
郭榮微微皺眉:「這麼點?夠嗎?」
郭宗誼微微一笑道:「足夠,這些都是當作親信人手,為我辦事出主意的。」
「嗯。」郭榮沉吟著,緩緩點頭:「你若去了東京,手下是得有些人使喚,只是這些人可不好挑啊,既要身家清白又要機敏能幹,還要忠貞不二,你可有什麼條件,一一道來,為父幫你選。」
「其實,兒已物色了幾人,現皆在澶州,還請阿耶恩准。」郭宗誼直接了當道。
「你說。」郭榮沉聲道。
「柴旺、曹翰、王著,還有我那遠房表叔,供奉官曹彬。」郭宗誼盯著郭榮,朗聲道。
郭榮沉默一陣,徐徐開口道:「柴旺本我家將,你儘管要去,曹翰為我牙軍都校,雖有些才幹,但心機頗為深沉,你可降得住?王著雖有文名,但嗜酒如命,而那曹彬,是你阿翁送來的,倒有些難辦。」
郭宗誼最想要的是曹彬,覺得最麻煩的反而是王著,嗜好上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也只能想法子告誡一番,總不能將他捆起來戒酒。
於是他道:「王著嗜酒,便先提點一番,留在您這兒以觀後效,而曹翰雖狡詐,但馭之以下,並不需要了解他是什麼人,只要以前程誘之,以手段懾之,以恩賞撫之,臣下自會安分守已,盡心儘力,所以阿耶大可放心。至於表叔那我自去分說,若他同意,想來阿翁也不會怪罪,進京后,我再與阿翁分說便是。」
郭榮聽完,咧嘴一笑,讚許道:「好,便依你了。」
郭宗誼喜不自勝,站起身來拱手一禮:「謝父親!」
「你我父子客氣什麼,我的遲早不得給你的。」郭榮嗔怒道。
二人又聊了一陣,末了,郭宗誼道:「若還有人選,我選定后稟明阿耶。」
郭榮點頭同意,看了看堂外天色,道:「再有個把時辰便午食了,與我一同吃罷?」
郭宗誼卻搖搖頭:「兒想去尋曹彬,與他一同吃,夕食再陪阿耶吃。」
「也好。」郭榮點頭同意,他倒很喜歡兒子說干就乾的這股子利索勁,類父。
說完,卻見郭宗誼仍未起身,神色扭捏,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問道:「還有什麼事?」
心下卻琢磨是不是問我要女人,畢竟陽性初成,少年慕艾,倒也尋常。
可惜他自己如今也是鰥夫一個,身邊只有些宮女,他也不願伸手,哪裡有女人給他。
「請阿耶給我些銀錢。」郭宗誼終於說出了口。伸手要錢這種事,他夢中那一世也不太好意思。
郭榮哈一聲笑了,看來是自己想歪了,他道:「自去尋張大監支取,莫要為這些小事來煩我。」
郭宗誼被親爹這豪闊勁震驚到了,記憶中他總是秉持男孩窮養,如今這麼大方,不怕我敗家嗎,轉念一想,這天下如今都是自己家的,興許銀錢便顯得不重要了。
暗自罵了一聲格局小了,他拜道:「謝阿耶,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