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魚菡知道奚鷺遠，是在她七歲那年。
大姐姐的學堂下學晚，她每次都會坐在走廊盡頭的台階下等她，靜靜地聽著屋內夫子念著「之乎者也」。奚鷺遠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
「喂，你不是學堂的人吧。在這裡做什麼？」一道清澈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魚菡回頭，只見一身著玄色衣袍的少年撞入眼眸。整身暗淡的顏色中，唯有那枚白玉佩畫龍點睛般掛在腰間。
那人身形極好，即使尚年少，在同齡人中也當是出類拔萃的。待他走近，魚菡便看清了他的面貌。少年眼神冷淡凌冽，有著一股不合年齡的老成，劍眉星目，雅量非凡。但魚菡卻能看出來，他在故意裝作弔兒郎當。
魚菡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來看著他，問道：「你又是何人？別人都在上課，為何獨你跑出來？」
奚鷺遠嗤笑，雙手背後走向魚菡，回道：「少管。小爺我想上就上，管得著嗎小鬼。」
他話還沒說完，魚菡就已經轉過身坐回台階，不再聽他說話了。奚鷺遠扯扯嘴角，也站到台階上，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遞給她。「送你了小鬼。」
......
那顆糖魚菡一直都沒有吃，直到它化了也捨不得扔掉。只是在她暗生情愫的那些年裡，二人也沒再有過什麼交集。即使是這樣，要她嫁給他，她自然是歡喜不過。
另一邊，奚家。
「奚大人，你怎麼想的，給我定親？」奚鷺遠半躺在側塌上，邊吃葡萄邊同正襟危坐在主座上的奚志對峙。
奚志不慌不忙地颳了刮茶，小品一口，才慢悠悠地說：「沒大沒小。」
「......」
「兒啊，北郊老陳，和我同歲，你呢，和他兒子同歲。人家早已娶妻了。那日下朝，那老傢伙還故意問我，鷺遠何時娶妻？還有那總愛和我爭的唐超，兒子比你還小一歲，都兒女雙全了！」
「......」
「兒啊，爹一生要強，一路摸爬滾打坐到了首輔這位置。你可不能讓爹在這方面輸給他們吶！」情到深處的奚大人，變戲法般的掏出手帕，裝模作樣地擦了擦乾澀的眼睛。奚鷺遠蹙眉，正要說什麼，一道淡然的女聲響起：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奚鷺遠一個激靈。一個端莊自持的女人走進來，看得出來，即使是年過四旬，程曼風韻仍不減當年。奚鷺遠那雙好看的眉眼便是隨了她。
「我和你爹日日為你操心，你倒好，整日廝混，京城多少姑娘竟沒一個你看得上的？」程曼聲音不高，但在奚鷺遠聽來，她似乎要手刃自己。
「娘，我今年才二十二，風華正茂，那麼著急幹什麼。」
「兒啊，外邊都說你....是斷袖呢。你不著急，娘著急啊。」程曼看向奚鷺遠。這廝，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改靠為躺。程曼握拳蓄力，「奚承寧！」
程曼一個箭步衝上去揪起奚鷺遠的領子將他直提了起來。誰能想到，官場上令人忌憚的小奚大人，年少有為的少年將軍，京城姑娘們的夢中情人奚承寧，在母親面前竟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奚鷺遠忙坐起身，程曼也在他身邊坐下，轉而語重心長：「遠兒，魚菡那姑娘我是知曉的。你沈惠姨去得早，她一個小姑娘，在魚家那樣水深火熱的境界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要面對那些勞什子姨娘，苦只有她自己知曉。你就當心疼心疼她，讓她遠離那個是非之地，如何？」
奚鷺遠不說話了，沒再插科打諢，抿了抿嘴，末了才慢慢地嗯了一聲。程曼和奚志對視一眼皆鬆了口氣，她拍拍奚鷺遠的手背然後和奚志一起離開了，獨留奚鷺遠。
......
昨日魚菡因紅葉來找，回得早。第二日不待她到北鎮撫司門口，便有人急急忙忙向她衝過來。
「大人，邱文死了。」馬寧拱手道。
「怎麼會死了？自殺？」魚菡壓住驚詫，淡聲問道。
「葉斂他們排查過了，不像是自殺，應該是他殺。只不過邱文這身份，現在要殺他的人，恐怕就是他的同夥了。」馬寧皺著眉，領著魚菡到事發地。
吏部尚書邱文，大衛泰熙年五月進士，過了一年才下車任職。如今被查出通敵叛國，證據確鑿，但被發現后又想回歸大衛。正是這樣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大衛朝隨雖已建立二十年有餘，在皇帝率領眾將士官吏的努力下逐步統一周邊，可仍耐不住一些烏合之眾在邊境胡攪蠻纏。三年前是奚鷺遠帶兵在西北邊境平定了蠻戎叛亂。如今反抗派再次抬頭。
魚菡和馬寧走到時，邱文的屍體已經被處理了，葉斂拿著密函向她走來，「大人，邊境的消息。」
魚菡接過，塞在衣服內側衣袋裡，點了點頭，囑咐葉斂處理好這裡，她便先一步離開去了機要房。
......
等到魚菡從機要房出來，葉斂差不多已經處理好事務了。魚菡打開房門，便見他在門口候著。
「還有何事？」魚菡問。
「大人，禮部督給事中魚宏建大人求見。」
「他見我作甚？」魚菡皺眉，她女扮男裝做官魚宏建並不知曉，照理來說，魚宏建若要同其他人打好關係，絕不會來找她，如此，那也許就是他已經發現了什麼。若見了，難保不會被他發現端倪，若不見，他便會更加懷疑。
見魚菡躊躇，葉斂又說：「大人若不想見，我便同他說大人有要事要辦。」
魚菡點點頭，向他揮手示意。
魚宏建竟比魚菡想象的要難纏，葉斂片刻後來報，說魚宏建只說他可以等魚大人辦完事。
魚菡輕嗤，冷聲對葉斂說：「那便別再管他，忙你的去。」
「是。」
魚菡沒再逗留，二話不說走到后牆，輕車熟路地躍牆而過。待她站定抬頭，正對上巷口的奚鷺遠。
「敢翻北鎮撫司的牆，兄台膽子可以啊。」奚鷺遠背著手，嘴角噙著笑說道。
魚菡慌忙低頭，生怕他看到自己的模樣。
哪知奚鷺遠一眼看穿，毫不留情地戳破道：「這位姑娘，不知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