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日是個好日頭,王氏正從寺廟中走出,雙手合十拜別高僧。
芳愛扶著夫人,面容帶笑,「那位大和尚說咱們娘子好命呢,日後定是會平平安安富貴安康的。」
王氏聽著也是翩然一笑,正要說話卻感覺心口一疼,踩錯了階梯,跌落在地。
「娘子!」芳愛連忙將她攙扶起身,「定是疼極了,我瞧瞧傷哪兒了。」
王氏攔住她,面色慌亂:「我,我心口不知怎的,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你快快隨我回府。」
芳愛聽罷,招手讓幾個僕婦將她扶上牛車,著急忙慌的往府邸趕去。
王氏總覺得這牛車太慢,自己好像要錯過什麼,心中不安泛濫,在手中的絹帕被自己絞得不成樣子。
芳愛看著自己從小跟到大的娘子所露出來焦灼的模樣,心中也是慌亂不已,能被殷家娉為嫡妻的人,自然是不一般,掩形色於心,哪會有如今這般坐立不安的模樣。
「快些,再快些,今日怎麼那麼慢?」王氏掀開車簾,對著那僕婦催道。
僕婦聶聶點頭,趕著牛往前趕,芳愛看著王氏著急的模樣,溫聲勸導:「定是日頭太大了些,血氣躁,回府叫大夫開幾貼葯就好了,娘子緩些。」
王氏拉住芳愛擦汗的手,眉宇間憂愁大盛,「芳愛,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給我弄忘了,我以後都看不見了,我感覺要是不快些回府,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車輪滾滾,揚起的塵土擾得路人灰頭土臉。
「那麼快,要死了啊?!」
被撲得滿臉灰的路人對著那華麗的馬車尾小聲咒罵道。
車內血味刺鼻,原本鮮活美好的女兒如今卻是攤倒於小小的馬車間內,殷明勤看著只覺心中大為悲怮。
人剛下馬,便由手穩的健仆抬入府中,沿路眾人看見了無生氣的殷麗華議論紛紛,殷明勤無心關注其他,拉著從軍中借來的醫者步履匆匆入房內醫治。
看著隔簾放下,殷明勤面如死灰的走出房間,攤坐廊下,手指還在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聞聲趕來的殷安看見癱坐一團的殷明勤,大感不妙,匆忙問道:「怎麼回事?」
殷明勤聽見兄長的聲音,頓頓抬頭,更咽道:「阿兄……我沒照顧好月奴……」
殷安神情恍惚,他有些聽不懂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什麼叫沒照顧好她?」
殷明勤正想回話,只聽得身後房門打開,二人停止對話,紛紛朝著那位醫者看去。
「這……唉……」
二人聽見嘆息,心中大感不妙,只覺得渾身血液凝固,這位醫者是軍中最有名的聖手,若是這都不行,那……
「大夫,我妹妹如何了?」殷安穩定心神,強撐著問道。
「怕是……回天乏術啊。」醫者仁心,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流逝,自己卻毫無辦法,不由得也是神色凄涼。
耳邊一片寂靜,眼前隱隱有些發黑,王氏差點撐不住倒在芳愛身上,她看著天,只覺得這秋日的太陽實在是太大,照得人都迷糊了。
「你說……什麼?」
眾人回頭,只見那位得體的夫人一瞬間形同枯槁,步履蹣跚的往這邊走來。
「大夫,你說什麼?」王氏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醫者低頭,暗自嘆息,「夫人還是,快去看看令愛吧。」
「啊——」
本是京中最體面的大家夫人此刻卻突然不顧形象的失聲尖叫起來,她掙脫芳愛攙扶的手,往那間精緻秀麗的閨房內奔去。
輕紗逶迤,躺在床上的少女此刻面色灰拜,只勉強半睜著眼睛看著釵發散亂的母親。
「娘娘……好疼……」
王氏軟倒在榻邊,顫抖著手去摸那張血色全無的美人面,悲痛欲絕,更咽著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我的月奴,娘娘的月奴……」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殷麗華撐著一股氣,用盡全力撫慰的摸了摸王氏的手,皺著眉對著她疲憊的笑了笑:「娘娘……好疼……」
撫慰的手緩緩落下,王氏搖著頭,驚恐的握住那雙已經開始變得冰涼的手,「不,月奴,睜眼看看娘娘,月奴啊……月奴……」
「母親!」殷明勤驚叫,芳愛快步接住軟倒的王氏,抱在懷中掐著人中。
丫鬟拿來羽毛,對著殷麗華鼻下探去,等了片刻,跪倒在地搖了搖頭。
屋內女眷放聲大哭,殷明勤也受不住癱倒在地,撫膝哭了出來。
殷月柔還未進院,便聽見裡面一陣令人齒冷了哭聲,若霜若雲對視一眼,眼中隱隱有些慌亂與懼怕。
殷月柔聽見了這哭聲,先是扯了扯嘴角欲要笑出來,最後卻是淚珠滾落,快步奔跑到了房外,倚在門邊看見了那具頭微微朝著她的屍體。
死了,那麼容易就死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殷月柔悲怮的叫道:「阿姊!」玉珠滾滾,看得叫人不由得也悲痛至極。
殷家大悲,原本春風得意的殷思也在痛失愛女后一夜白頭,更別提愛女如命的王氏。
殷月柔握緊手中的箭尾,派人去將那柄從殷麗華體內取出來的箭頭帶來,卻被那人告知,剪頭已被王氏取走。
她放下箭尾,抱起一直在腿邊磨蹭的小貓兒,愛憐的撫摸著它的皮毛,思量了一會兒,對著下方跪下的女婢嘆了口氣,無奈道:「唉,那就給母親吧,若雲。」
若雲看見殷月柔的眼色,將她帶出門去。
「這是娘子賞你的,日後若是得力,還得自由也是得的。」若雲從懷中掏出銀兩來,放在女婢手中,溫聲道:「慢走。」
女婢摸著那銀兩,感激涕零的跪下拜謝,「奴婢定不負娘子之恩!」
若雲笑著點頭,將她扶起來,送到後門,親切的摸了摸她的頭,「快回去吧,別讓別人發現你了。」
那女婢怯懦的點了點頭,拜別後便緩緩消失在了黑夜中,若雲收起親切溫和的笑,關上後門,快步返回屋內。
「娘子,她走了。」
「走了便替我沐浴更衣吧,明日還要去為阿姊守靈。」殷月柔打了個哈切,將坐在懷中的貓兒放走。
若霜已經替她打散髮髻,輕柔的為她梳著發,又有些不解的問到:「可是,沒有人叫娘子去守靈啊,會不會合規矩啊。」
殷月柔擦去口脂,神色淡淡,聞到此句輕輕笑了起來。
「姐妹情深……又怎麼會不合規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