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勝利與叛逃
「放下劍。」李奚州輕聲說道。
燕回本應勃然大怒,不顧一切殺了對方。
但不知為何,他按捺下了那股衝動。
血吟聲還在持續,依然輕柔低吟,絲毫沒有警告的感覺。
「哐啷」一聲,鴉斬劍丟在李奚州腳邊,古琳發出了嗚咽聲。
李奚州一腳把劍踢進陰影處,語調飽含敬畏。
「他的話果然應驗了……」
他盯著燕回,命令道:「還有別的武器,慢慢地全部拿出來。」
燕回照做了,飛刀和匕首全部都丟進了牆角。
燕回道:「我現在手無寸鐵,你可以先放了她。」
李奚州瞟了一眼跪在地上,她臉頰被憋得通紅。
「她對你很重要?她是你的意中人?還是……那把鑰匙?」
「什麼鑰匙?」
「解除『道』的鑰匙。」
「我只是把劍給了你,僅此而已。」
「不。」李奚州搖了搖頭,語氣十分肯定,「他說是的。」
他?燕回心想此人絕對是狂道者無疑,那個他指的是他的神嗎?
「他不是神!是天地之父,他創造萬物,通曉天地。他告誡我,你會來到這裡,以你的黑巫劍術摧毀我。也是他,指引著我抓住了這個女人。如今,一切都應驗了。」
「他也指使你殺害自己親生父親嗎?」
「我父親……」李奚州眼裡的篤定消失了,他眨眨眼,露出防備的神情。
「我父親迷了路,我在幫他。」
「他把這座要塞送給你,還給了你通關文書,甚至告訴了你家族的秘密。然後你一刀穿透他的心臟,你的神不懂回報嗎?你的神,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付出,又把一切掠奪都當成理所應當嗎?」燕回擲地有聲,咬牙切齒地斥責道。
「他違背了《界文》的規定。他逆來順受,容忍你們這些異端的統治,我不能放任他這樣下去。我別無選擇,只有行動……」
「你的神,在強迫他的追隨者做出弒父之舉。」
「閉嘴!」李奚州的喊聲尖銳刺耳,夾雜著嗚咽。
他一腳踢開古琳,舉劍走向燕回。
「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與那個世界的人溝通,背離世間法則。」
血吟的旋律仍然沒變,此時李奚州的劍距離胸口只有一臂之遙。
「準備好了嗎,暗之血刃?」
燕回發現對方的劍尖微微顫抖,又見他牙關緊咬,雙眼通紅。
「是你還沒準備好。」
李奚州咬牙切齒地顫抖著,胸脯劇烈地起伏,劍尖晃個不停,卻停滯在原地。
在燕回看來,他似乎正在與另一個自己爭奪控制權。
燕回皺眉道:「你好像沒有什麼殺心。」
「再殺一個,只用再殺一個,我就可以歇息了。」李奚州低語,一直重複。
門外突然傳來交戰的聲響,許多人發出驚慌的叫喊。
「怎麼回事?你用黑巫術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李奚州糊塗了,目光在大門和燕回之間游移。
燕回搖頭道:「我的士兵正在攻打凌雲堡。」
「你的手下?」他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不可能,他說你將孤身前來。」他踉蹌地退了幾步,失神道。
快殺死他!腦海中有個聲音告訴燕回。
這道聲音再次出現,上次出現還是在丘淄郡準備箭殺紀炳時。
血吟的旋律仍然沒變。
「你被騙了,李奚州。」燕回輕聲對他說。
「無論誰在對你低語,他都在騙你。我帶了一整支軍隊,今天無論誰生誰死,往生之境都不會接納你的。」
「你怎麼知道……」李奚州錯愕不已,差點跌倒在地。
須臾間,那張傷疤臉上的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沉醉之色。帶著戲謔,訝異地挑起眉毛,但眼神冰冷,充滿仇恨。
「你一次次地出乎我的意料,可什麼也改變不了。」這聲音令燕回感到十分熟悉。
然後他又變了,李奚州再次露出迷惑的表情。
燕回可以確定,他的意識有另一種存在,他本身完全不知情。
燕回大喊:「李奚州,把武器給我!」
李奚州低頭看著手裡的劍,舉起手臂,劍身在火光閃亮。
「我洗了很多遍,還磨了很久。可我還是看得見,血……」
這時,血吟之聲陡然高聲咆哮,警告連連,氣勢之強,令他極為震撼。
燕回本能地去摸腰間的劍鞘,卻見一把斧子深深地扎進了李奚州的胸膛。
衝擊力掀翻了李奚州,他攤開雙手,長劍掉落,身體轟然倒在地上。
「砍中了!」沈浩然大喊著,沖了出來。
燕回一拳打向他的下巴,沈浩然當即倒地。
「他投降了!你沒看到嗎!」燕回怒火萬丈,高亢的血吟令他難以自持。
沈浩然吐出幾口血水,「我還以為他要殺你……你都沒武器,古琳還躺在那,我不知道啊。」
沈浩然倒沒有生氣,他只是很困惑。
那一瞬間,燕回明顯地感覺自己是想殺死沈浩然的,這令他極為震驚。
他彎下腰,伸出手。
沈浩然臉頰腫起。「這一拳也太重了。」
「對不起,兄弟。剛才沒控制住。」
沈浩然拉著他的手,借力起身。
燕回道:「你去照顧古琳吧。」
燕回走到屍體旁邊,想起這人的話語。
他蹲下,右手遮住死者的眼睛,低語道:「死者在上。」
「這麼快就解決了?」李南風走進來,低頭看著弟弟的屍體。
他神情複雜,既有惱怒,又有厭惡。
燕回沒有回頭看李南風,輕聲道:「他的神是個騙子,你弟弟死前已經知道了。」
※
「多少人?」
「一共二百八十九個,無一人投降。」周羽神色陰鬱道。
「我們死了九個,十人受傷,凌靈正在治療。」
「大獲全勝。」太子說道。
太子站在城牆之上,寒風凜冽,他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一頭黑髮肆意飛舞。
「影衛軍,戰力不凡。」
「此次是奇襲,他們要面對我們的槍戟,還有暗處的弓箭。他們確實沒什麼機會。」
「接下來怎麼辦?」燕回問太子。
戰鬥剛剛結束,李南風又不見蹤影。
「燒了吧,或者扔到牆外。那個醉鬼不會管這些事情的。」太子似乎有些不悅。
燕回知道,攻城的時候他一直衝在最前面,紀修緊跟其後。
「你知道疏勒人一般怎麼處理死者嗎?」
「一般是土葬。戴罪之人,先行肢解,然後任其腐爛。」
「很公道。」太子說。
燕回對周羽說:「找些人來,把屍體集中到山腳,埋了吧。」
周羽遲疑地瞟了一眼太子:「李奚州也一樣?」
「一樣。」
燕回心中思緒萬千,一是因為李奚州的死,二是因為紀修,戰鬥時他摔下了馬,至今昏迷不醒。
「太子殿下,臣先告退。」
「你已經派出了騎手吧?」太子問。
「修堯和君遙已經出發,兩天內就能到。」
「很好。我不願一切努力付出東流。」
燕回點了點頭,離開戰場。
※
紀修臉色蒼白,頭冒虛汗。
古琳伸手搭在他的額頭:「他很快就能康復。」
「我們可以談談嗎?」燕回問道。
古琳點了點頭:「當然。」
燕回帶她來到了城牆上,以避人耳目。
城牆下面,士兵正忙著把屍體搬上馬車,他們談笑風生,似乎並不被影響。
「你要埋了他們?」古琳問。
「這是他們的傳統。」
「他們是罪人……」
燕回聳了聳肩:「他們是軍人,軍人沒得選。這裡發生的事情很快會傳遍七州,狂道者會稱其為屠殺。我尊重他們的風俗安葬死者,也能減少一些仇恨。」
「你說話越來越像長老了。」古琳的笑容明媚而坦率。
「我去年認識了瀟公主,她說你們是朋友,我請她代我問候你。」
朋友。那個女人說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她提到過。」
兩人陷入沉默,燕回有很多話想說,可古琳的表現雲淡風輕,始終沒有開口。
「他……什麼時候抓的你?」
「兩個月前。當時我剛被召回飄雪殿,後來傳言說疏勒府出現了瘟疫,我請求雪柔長老派我前來。結果……是個陷阱。」
「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比如……他的神。」
「他經常到關押我的牢房來。他經常提起那本《界文》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後來我發現,他跟我說話,是因為很多話不能跟追隨者說。」
「什麼話?」
「就是懷疑。李奚州懷疑他的神。並不是懷疑他的存在,而是懷疑他的意圖。他是不是瘋了?」
燕回很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在影之森林遇到的銀狼,在纏身之林的小九,還有飄雪殿躲在暗處的神秘人,以及血吟的聲音……
但知道這些,只會引來殺身之禍。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至高殿的殺手。」燕回說。
「別這麼說,至少你救了我的命。不管他是瘋子也好,殺人狂也罷,他心裡充滿了悲傷和掙扎。」
底下傳來一陣騷動。
燕回俯身一看,是李南風正在指責周羽。
世子李南風披頭散髮,將手裡的酒壺摔在地上,說話口齒不清。
「讓他們爛掉算了,在岐州之地,罪人不配土葬,砍下他們的腦袋,丟給——」
他摔倒在地,周羽伸手想要扶他起來,又被一巴掌拍開。
「我說,讓這些叛賊爛掉!這是我的城堡。別管什麼太子,什麼燕將軍,在這裡我說了算!」
「那人是誰?」古琳問。
「岐王的長子。」
燕回抱歉地沖她笑笑,「我該走了,軍隊要駐守此地,等待陛下的命令。」
「燕回。」她喊停了他。
燕迴轉身,她又露出坦率的笑容。
「謝謝。」
燕回知道,這句謝謝,是因為今天救了她!
※
他們在凌雲堡駐留了八天,等待著戰爭結束的消息。
影衛軍士氣高漲,鮮少有人抱怨,因為此戰大獲全勝,而且搜出很多戰利品,滿足了士兵們的掠奪欲。
魯如松對燕回說:「打勝仗,搶銀子,偶爾再來個女人。絕對死心塌地跟著你。」
第九天晚間時,燕回開始希望陛下能允許他們駐守在此,成為岐州地區的永久駐軍。
如此,他便成了凌雲堡的主人。古琳也可以建立飄雪殿的駐地,在偏遠之地救死扶傷。
他們倆能與世隔絕,各自為了自己的道而留在這裡。
周羽接管凌雲堡的藏書閣,教附近的孩子讀書識字。
沈浩然負責鍛造坊,馬匹歸孟修堯,聶君遙負責教導捕獵。
然而當古琳離開房間后,他知道,這些都是幻想。
很多年後,燕回仍然清晰的記得在凌雲堡的那個清晨。
朝陽似火,覆蓋在周圍山頂的積雪閃著光芒。
碧空澄澈,朔風拂過臉頰。
兄弟們挨個視察崗哨。
古琳為眾人送來早餐。
他在城垛上站著,沉浸在這令人敬畏的山脈之中。
他看到谷底蜿蜒的小道上,一名騎手策馬飛馳。
儘管距離很遠,他仍能看見馬兒爬坡時呼出的白氣。
是聶君遙,不見孟修堯。
聶君遙進大院后翻身下馬,疲態盡顯,神色灰暗,臉頰還有一塊瘀傷。
他無力地招呼道:「我有事跟你說。」
燕回連忙上前伸手扶住。
「怎麼了?修堯呢?」
聶君遙乾巴巴地一笑,臉上陰雲密布:「可能跑到千里之外了。」
他低著頭,又搖了搖苦笑。
「他……他企圖殺死第一將軍紀滔。現在他是逃犯,一半的禁衛軍都在追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