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7章 血吟的指引
血吟之聲再次響起,燕回卻有一種直覺,這是另一支血吟聲。與他的血吟調子不一樣,這支更為剛猛,更有節制。
腦海中又出現了一個聲音,石頭上的人臉消融殆盡,飄然而逝,如同黃沙一樣飄散。
「並非所有歌者都是朋友,你的吟誦之聲未被引導。因此易受攻擊,必須謹慎。」
燕回想回答,卻說不出話。
他明白了,要用血吟的曲調與對方溝通,他努力喚出曲調,卻只有微微的顫音。
「等你恢復了知覺,來找我,有東西給你。」那神秘聲音說道。
燕回拼儘力氣,用血吟擠出來一個詞——哪裡?
他眼前又浮現出鑿子和石頭,不過那塊石頭仍是原樣。
那張臉隱藏在石頭中,並未顯露。「你知道在哪裡。」
※
燕回醒來時聞到了一股比下野城的排水溝更臭的味道。
有個潮濕又粗糙的東西在他臉上刮蹭,他感到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快下來!」聽見凌靈的厲聲呵斥,他睜開眼睛,發現花褲衩正湊在面前。
「是你啊,大笨狗。」燕回打招呼。
「下去!」凌靈吼道,花褲衩只好怏怏地跳下床,嗚咽著鑽進角落裡。
燕回掃視四周,發現這間房裡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周羽徵用了下野城商會的老房子。你這隻殺人犬一直狂躁不安,只有放進來才安靜,它一直陪在這裡。」
「多久了?」燕回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凌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又加了些粉末。
「五天。我也是第一次見有人流這麼多血,竟然還能活下來。」
她咯咯笑了兩聲,把杯子遞過來:「喝了。」
五天,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腦子裡也沒有殘餘的夢境和幻覺。
五天轉瞬即逝,那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另一支血吟,他依然聽得見,那是一種若有若無卻持續不斷的召喚。
他的吟誦聲與之應和。
瑟婉曾經在遺失之地說過:還要其它擁有同樣天賦的人,他們可以引導你。
「我必須……」他掙紮起身。
「不行!絕對不行!」凌靈的語氣不容置疑。
「城裡很安靜,一切都在周羽的掌控之中,沒什麼需要你操心的。」
她忽然一臉嚴肅地問道:「你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也沒見過這種情況?」
她搖頭道:「沒有。你身上沒有受傷的跡象,若是腦中溢血,你必死無疑,而你現在還活著。軍隊里流言瘋傳,說瀛洲人使用了黑巫術之類的能力,企圖殺死你。」
「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兩天後,凌靈見他無恙才同意自由活動,卻仍然嚴厲警告他不可活動過量。
他召集將官在城樓商討戰事,在此可以看見防禦工事的進展情況。
周羽率先對壕溝的情況進行報告:「壕溝目前完了不到九尺,完工後會有十五尺深。城牆修復的進展比較慢,我們的人手裡找不出熟練的泥瓦匠。」
燕回只覺得嗓子乾澀,啐了一口濃痰,又舉起水壺猛灌。
「還要多久?」他嘶聲道。
「至少半個月,如果能從城中徵選勞力,還可以提前幾天。」
「不行。既然我們決定治理本城,就要獲得百姓信任,強行徵選勞力,只能適得其反。」
眾人不再持有異議。
燕回看向小趾:「斥候有沒有打探到什麼消息?」
小趾搖頭道:「沒有,所有道路都沒發現異常,山裡也沒有敵軍的蹤跡。」
他扭頭問周羽:「蘆名一郎那邊情況呢?」
「他很配合,只是情緒有些低落。他跟當地商會都通了話,懇求他們保持鎮定。到目前為止,城中一切安穩。不過,我們最初佔領城池時,大多數船隻都離港出海了。目前城內的糧食價格漲得很高。」
「食物儲備情況呢?」燕回。
「若大軍圍城,可支撐兩個月,城內主要是井水,所以不會缺水。」
「前提是城內無人下毒。」十六團督尉曹竹說。
「不錯!」燕迴向周羽點點頭,「再井邊安置崗哨。」
「三天後碰面,諸位都去忙吧。」
將官們離開吼,城牆上只剩下周羽和燕回。
「這時紀滔將軍,應該已經去攻打上野了。」
「未來殺手不在上野城……第一將軍策劃得很好,等大軍攻打我們時,他便放手攻打上野,不要有什麼幻想。」燕回說。
「我們能守住。」周羽語氣很堅定。
「你一直都這麼樂觀。」
「這座城在陛下的計劃之中,我們只不過向更強大的梁國邁出了第一步。到時候,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將成為梁國第八州。」
燕回試圖從周羽的話中揣摩出其它意思,卻只看到了這位兄弟的愚忠。
他不止一次想把真相告訴周羽,卻又不忍心傷害他的忠誠。
「我們當然能守住。」燕回笑容很嚴肅,心想,至於值不值得守住,那就另當別論了。
他向城垛後面的台階走去:「我去城裡轉一轉。」
「我找幾個衛兵陪你。」
燕回搖搖頭:「我還不至於那麼虛弱,兄弟。」
周羽勉強點了點頭。「隨你吧。」
※
燕回站在一家石匠鋪前,開門的是個女人,眼中充滿敵意地打量他。
「冒昧打擾,夫人。」
對方似乎並不歡迎燕回的到訪,她抱起胳膊,用當地語言回了一句。
「有人……要我來這裡。」燕回接著說,女人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燕回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街道,懷疑自己理解錯了指示。
但血吟始終激昂不休,迫使她不斷走街串巷,直到經過這扇門時,血吟方才沉寂。
燕回感覺到血吟低語了一聲,鋪子內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一個男人用瀛洲語喊了句話,女子才放行。
石匠鋪內極為寬敞,屋頂高聳,地面鋪著石板。屋內隨處可見形狀不一的石頭雕像,以及死人的墓碑。
男人雙手叉腰站在對面,身上系著圍裙,口袋裡裝著一把鑿子和鎚子。他個子不高,胳膊的肌肉虯結,渾身上下沾滿塵土,一雙虎目望著燕回。
「你不是瀛洲人。」燕回說。
「你也不是,但我們都在瀛洲。」男人笑著回答。
燕回伸出手:「我是燕回……」
「至高殿的兄弟,梁國之劍,現在是一軍之將,統率軍隊侵略我們的國家,佔領我們的城池。歌者通常如此,遵從吟誦之聲走上不同道路。」男人拍開燕回手掌。
「我是穆林,普通石匠。」
「這全都出自你手?」燕回指著一排排雕像和墓碑。
「可以這麼說。」
穆林轉身走向深處,燕回跟了上去。一尊尊造型奇妙、儀態萬千的雕像令他目不暇接。
「這些都是神嗎?」
「不全是,你看這個。」穆林駐足在一尊面容嚴肅、眉頭深鎖的男性半身前。
「神武皇帝,瀛洲第一位皇帝。」
「他似乎很困擾。」
「他的兒子得知自己無法繼位,企圖弒父。但神武皇帝卻定下律法,瀛洲從不世襲,而是從臣民中挑選,很偉大,不是嗎。」
「那他兒子呢?」
「皇帝割掉了他的舌頭,挖出眼珠,將其驅逐出宮。大部分瀛洲百姓謙恭慷慨,但激憤之時更是不依不饒,你最好記住這一點。」他斜看了燕回一眼。
「不得不說,血吟把你領到這我很吃驚。但你們這次侵略註定失敗。」
「我的血吟……近來反覆無常。在這之前,它沉默了一年多。」
穆林大為震驚,露出好奇的表情,卻沒有開口詢問。
「我們到了。」穆林張開雙臂,他們深處石匠鋪的後面。
旁邊有一架梯子,斜靠著一塊巨石,已經完成的部分顯露出來。
燕回一看見它,便驚訝地呆住了。
它的血吟唱出了溫暖的調子,那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銀狼。
「啊……」穆林揉著太陽穴,表情痛苦。「你的歌聲好強烈。」
燕回集中精神,儘力平息,花了好大一會才有所緩和。
「它也是神?」燕回問道。
「不算。它是一種靈,是一種跟戰爭有關的圖騰,人們對它敬畏有加。你見過,對吧?真實的狼……」
燕回突然警惕,不敢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但血吟並沒有戒備,他又打消了顧慮。
「它救過我。」
穆林的臉上掠過一絲恐懼的神情,但很快展露笑顏:「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他指著一塊雪白無暇的石頭,與幻境中的一樣。
「這是為你準備的。」
「為我準備?」
「石頭裡的東西等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