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6章 燕回
他走上前，張開雙臂，抓住燕回的肩膀。
在燕回的印象中，當今陛下四肢強健，頭腦敏銳，能征善戰且心懷萬民。
然而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臉色蠟黃，搭在他肩膀的手也微微顫抖。
「見到你真好，燕回。」皇帝說。
「參見陛下。」
燕回卻忍不住環顧四周，朝臣滿堂，專程接待這位不速之客。
龍椅左側坐著一個年輕女人，面容姣好，身材苗條，雙眼機敏靈透，一樣懷著戒心。
「整個大梁都虧欠於你。」他用力抓了抓燕回的肩膀。
「陛下嚴重了。」
「梁國遷都之後，朝中湧入不少新人，還有皇后，來。」皇帝放開手，退了幾步。
燕回走到皇後面前跪下，她站起身來。
「燕將軍，請你向皇後效忠，如同你向我宣誓一樣。」
燕回抬眼一看，發現他的笑意有所收斂。「儀式罷了，這四年來，所有梁國之劍都要完成這個儀式。」
燕回面朝皇后，低頭道：「燕回在此宣誓梁國皇后。」
「燕將軍請起。」皇后說。
她的嗓音抑揚有致，卻也咄咄逼人。「你是否服從我的命令，如同服從陛下的命令？」
燕回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瞟了一眼朝臣，只見眾人寂靜無聲地望著他。
「是，皇后。」
「你是否發誓保護我和我的孩子，如同你保護陛下？若有必要，你是否願意為保護我們而付出生命？」
燕回在原地吞咽口水，滿堂仍然寂靜無聲，眾人的目光紛紛頭來，他如芒刺背。
這麼做是在針對我？不……是在針對滿朝大臣。
「是，皇后。」
「好極，好極。諸位先去鬼市與民同樂吧，朕與燕將軍談完事就來。」
等到眾人散去，只剩下燕回和門衛的侍衛。
皇帝取下王冠，掛在王座上，疲憊地嘆了口氣。
「燕回，很抱歉逼你演了這麼一齣戲。」
「我是真心發誓，陛下。」
「我相信你。」他坐進龍椅，傾過身子，眼中滿是倦意：「我老了，對吧？」
「我們都老了，陛下。」
「你沒有，我本以為你在瀛洲地牢深處熬成了枯瘦乾癟的怪物。」
「瀛洲皇帝慷慨，我飲食無憂，只是孤單了些。陛下，我此次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你父親的遺產，對吧？」
「您為何收走他的遺產？」
「現在看來確實毫無必要，但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這些年你不在，梁國每天都有傳言，說又有人勾結起來，躲在暗處，密謀殺人。」
「梁國謠言從未停止，陛下。」
「若真是謠言也罷。兩個月前，有人帶著淬毒之刀潛入宮內，前胸後背皆是文身。」
「不過是個瘋子而已。」
「不止這一件事。至高殿魁長老不願插手此事，戰爭結束后，你過去所屬的至高殿得到了不少獨立行事的專權。」
「陛下，先皇在位時，魁長老也主張與朝野劃清界限。」
「唉。」陛下嘆了口氣，語氣略顯尖刻。「大梁局勢動蕩，皆因不同思想之『道』所導致。守道者與絕道者水火不容，神庭司穆長老更是荒謬絕倫。如今七州聯盟的梁國已經四分五裂，我與六殿都需要你的支持。」
「恐怕兩邊都要失望了，陛下。」
皇帝驚訝地眨了眨眼，挺直身子問道：「莫非你受到了脅迫？」
「陛下，沒有人脅迫我。只是得知了真相。」
皇帝嘆口氣，繼而笑了笑：「你可知道，瀟公主喜歡你？」
瀟公主……燕回此時才反應過來，他一直沒看到瀟公主。
「陛下，她也去鬼市了嗎？」
「不，去西境和古格人談判了。」
燕回覺得此事可笑又可怕。「您願意跟他們和談？」
「其實提出談判的是他們的大祭司，不過她只願意跟公主談。而且雙方几年來衝突不斷，傷亡不少，也損失了大量錢財。」
「燒殺搶掠就是他們的生存方式。」
「這塊土地必須死而復生，燕回。我需要七州真正的聯合起來，不再有道統之爭，不再有地界之別。廢除黑巫術的律法只是第一步，修繕民生水利是第二步。改造梁國之形，以此改造百姓之魂。我可以做到父皇用戰火和謀略也未做到的事，帶來長久的和平。但我需要你助一臂之力。」
「陛下，我對您絕無二心。不過，若舍妹日後無憂，我為您效力便也安心。」
皇帝一擺手：「成交，我今日下旨，你可以繼承你父親的一切。但你不可留在梁州。」
又是跟皇帝的交易嗎？燕回心裡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很強烈，也很排斥。
「其實，我希望您允准我離開梁國。」
皇帝眉頭一皺：「離開？去哪裡？」
「您肯定記得周趾兄弟，我相信他還活著，我要去找他。」
「周趾將軍……」皇帝搖搖頭，語調哀慟，「他死在江陸城了，我麾下所有人都死了。」
船上的小趾，不知怎地渾身灼燒。
「陛下，您當時親眼看見了嗎？」
皇帝眼神渙散，眉頭微皺：「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他們呢，周趾幾乎自始至終都守在我身邊。他殺進最激烈的戰場，一次又一次地拯救我們。沒有他，我們一天都撐不過去，別說三天了。那天早上，我派他過去支援城南，瀛洲軍隊蜂擁而來，猶如巨浪衝破堤壩。」
他的手在發抖。
「他們沒殺我，儘管我砍翻了很多人，殺得兩眼通紅，嘴裡還罵個不停。直到他們抓住我，但殺光了所有禁衛軍，逃兵、傷員、見一個殺一個。」
「不管怎樣，我相信我的兄弟還活著，請您准我離開梁國前去尋找。」
皇帝冷冷一笑，搖頭道：「我很遺憾，但真的不行，我另有任務給你。」
燕回咬緊牙關，他可以說走就走，離開他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和憑空杜撰的陰謀詭計。這不過是一個謊言罷了，他被迫效忠的誓言也是謊言。
皇帝離開王座，伸手指向牆上那幅巨大的地圖，一根指頭從梁州移到大片空白處。「你就在這，為我效力。」
「北方冀州？」
「正是。冀州將軍鄭暮風去年冬天過世了，現在是她的養女代理職務，但她是古格棄兒，不能擔此要務，我需要穩住邊境局勢。」
皇帝挺直身子，嚴肅地說，「燕回，朕正式任命你為冀州城主，守護梁國北境。」
他可以拒絕，皇帝也不敢阻攔。不過，血吟突然響起，而且愈來愈強，那聲音表達的是：尋找小趾，必往冀州。
他面向皇帝鞠了一躬，肅然應道：「臣萬分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