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9章 小趾
種子會生根發芽……
殺死神廟老人的第二天清晨,他身上有種痒痒的感覺。
小趾醒來時,發現女人赤身裸體地貼在身邊酣睡,神色安詳,幾綹黑髮搭在額頭,在平穩的呼吸中微微顫動。
勒死她的慾望太強烈了。
昨夜一番雲雨,女人激動到難以自持,指甲掐進他的後背皮肉,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腰部,身體上下聳動,氣喘吁吁地說了一些不知所謂的話。
她忽然又停止動作,笑顏如花,親吻小趾的前額,汗珠從胸前低落到小趾臉上。
「你將成為此局中的重要棋子。」
他仰面躺著,任由陽光透過窗戶打在身上。
他企圖挪動胳膊,摸到女人的喉嚨,可即便集中了所有意志力,胳膊仍然一動不動。
女人微微一動,翻身躺平。「早上好呀,夫君。」
小趾沒說話。
她眼珠子一翻,起身下床,一絲不掛地走到窗邊,透過縫隙觀察街道:「看來我們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自家神廟被燒卻找不到兇手,這幫蠢貨。」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卻在走廊撞見了女掌柜,對方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氣,臊得滿臉通紅。
他走進房間穿衣服,發現疤痕似乎有了極其細微的變化,疤痕的圖案原本粗糙不平,如今卻光滑了些。
他想起昨天,女人看到老人的血沾在他臉上時,神情格外警惕。……難道疤痕可以治癒?
他們來到碼頭,上了一艘前往十二群島的商船。
海浪翻騰,浪花中出現一抹血紅,然後冒出一顆尖尖的大腦袋,巨嘴張開,露出兩排鋒利的牙齒。
它隨即又沉入海里,須臾,巨大的魚尾紋甩動。
它身長超過十幾米,背部呈深灰色,有一條淡紅紋路,腹部則是乳白色。
那條巨尾左拍右打,最後消失了。
「紅鯊。」女人說,「在離岸這麼近的地方很少見。」
四天後,陸地映入眼帘,晨霧之中出現了一座大山。隨著海風助力,他們越來越近。
小趾發現大山的顏色異常灰暗,原來是因為林木過於茂密,從山腳覆蓋到了山頂。
十二群島彷彿一截截斷裂的橋樑,鑲嵌在大陸與海洋之間。船隻停靠的這座島位於最東邊,女人稱其為烏鳳島。
小趾跟著她走進一個頗具規模的村子。
這裡的房屋全部由木料建成,大多為雙層建築,而且造型各異。
「這裡的人,每家每戶都有特定的神靈和守護者。」
他們在一家酒館歇腳吃飯。女人主動找男人們聊天,儘管他們用的是瀛洲語,小趾還是捕捉到了「律法」「房子」等字眼。
他們在酒館逗留到日落時分,才出門上路。村子只有一條小路,通向叢林密布的山坡。
「數百年間,沒有人敢在此處生活,但一直有千百種傳聞。」女人站在一處巨石上,眺望著遠處。
「什麼傳聞?」小趾問。
「據說當時發生了可怕的災變,摧毀了這裡與瀛洲大陸的橋。瀛洲人說,是神之怒。天孫王國說,是上古的法師召喚出了無法駕馭的怪物。不管真相如何,災難過後,就變成了眼前的十二群島。雖然破壞已經結束,但邪惡之力仍然存於此地,野獸可以說人話。加入你們大梁七殿到此,一定會目瞪口呆。」
「無所謂了,你會游泳嗎?」
小趾點了點頭。
烏鳳島與鄰近島嶼之間最窄的距離也有五里,海灘上橫七豎八全是木頭。女人砍了幾根藤,做了個小木筏。
小趾推著筏子,雙腿蹬水,慢慢前進。他的水性一直不錯,在至高殿時幾人經常下河洗澡。
這裡卻完全不一樣,海浪無休止地翻湧,日落後的海水漆黑如墨,他腦子裡浮現出巨大的紅鯊吞食幼鯤的血腥場景。
最終他們平安無事地抵達了對面的海岸,不過他似乎被什麼東西蹭到了腿。
女人抬手一指,一道火焰噴向木柴。女人的鼻子當即出了血,她漫不經心地擦掉。
小趾發現,她在極力忍耐那種痛楚。
他們坐在火邊烤乾衣物,此時夜色漸深,半輪月亮高掛天空。
「你會唱歌嗎?」女人問。「我一直都渴望在月光下,聽心愛的人唱歌。」
「不會。」
她不悅地皺起眉頭:「我可以逼你唱。」
小趾盯著火堆,不再說話。
「你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在名單上?」
小趾仍然沒有說話,他忍住了身上的癢感,雙手擱在膝上。
「他是一位父母官,剛直不阿,兩袖清風。當地的百姓信任他,尊敬他。確切地說,他是個能力挽狂瀾的人物。」
她把最後一根樹枝扔進火里,抬頭看著小趾,悲傷地笑了笑。
「這就是原因,他的價值使他丟了命,他只是長遠計劃的一環,你也是。」
女人站起身,走到他旁邊坐下,然後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胳膊,頭靠在他肩上。
可當女人再度開口,嗓音卻極其沙啞,令人難以忍受。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記得那種痛苦,雖然那是幾個輪迴之前的事情了。你認為我很殘忍,可你的瘋子皇帝派你們打一場毫無勝算的仗就不是殘忍嗎?我向你保證,名單上的事情完成後,我們就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她緊緊地依偎著小趾,發出滿足的嘆息聲……奇癢無比的感覺如同火灼一般。
他們在十二群島又殺了兩個人,一個是當地的商人,還有一個只是店小二。
日出前他們借著潮汐出海了,四天後,在鄰近的島上,名單人命又劃去了一個。
一路向北的旅程單調乏味,只是沿路尋找名單上的人。
兩天後又是一個魁梧的農民,第三天時是一個半瞎的老人。
若不是親眼所見那個似曾相識的男人把名單交給她,小趾還以為這女人是個隨意殺人的瘋子。
盤踞西邊丘陵的一個土匪頭子。
「嗯,這個有點厲害。」女人低頭看著土匪的屍體,甩掉劍上的血漬。
小趾閃身躲避對付的長矛,那是最後一個土匪,其餘幾人全都躺在自己的營地中,血肉模糊。
他們在岩石遍地的丘陵中尋摸了好幾天,才找到這幾人的蹤跡。
「下一個。」
女人從包裹里取出紙張,飛快地瞟了一眼上頭的名字,「你知道占卜吧?」
「我聽周羽說起過。」
「他怎麼說的?」
「一種可以預見未來的黑巫術。」
「不錯,這種天賦極為罕見。數百年來,九洲大陸的國家千方百計在搜尋擁有這種天賦的人。我們所殺的幾人皆是帝國的敵人。除掉他們,就能保住天孫帝國的偉業。」
小趾笑了起來,笑得喉嚨疼。
「我的話很好笑嗎?」
束縛之力猛然收緊,他離開噤聲,身體前傾,十指痛苦地彎曲變形。
「回答我。」
「這個帝國的人口有百萬之眾。大梁國的皇帝派出了最強大的軍隊,也沒有征服下來。你以為我們殺了幾個知名的人物,就可以征服整個瀛洲?我只希望活得久一點,親眼看著你們的末日。」
她哈哈一笑。「夫君,我們先去解決下一個人吧。」
那座宅邸坐落在城西高地,四處皆有衛兵巡邏。
他們從高地南邊斜坡緩緩靠近,兩個時辰后,才來到了主樓後方。
夜已深,宅邸的僕人大多已經休息,還有幾個人在處理雜務。
他們看到一個老人在走廊電燈,對付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們接近,女人從背後洞穿了他的脖子。
還有一個年輕女僕,一眼看到他們,驚得目瞪口呆,小趾扔出的匕首正中她胸口。
到了二樓,他們悄無聲息地又幹掉了三個僕人。女人推開一扇又一扇門最終找到了獵物。
那個男孩半坐起來,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他大約十歲左右,好奇地瞪著他們,竟然毫無懼意。
女人朝小趾點頭,「帶走。」
小趾在束縛之力的折磨下,他的理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對不起。」他心裡說道。
她又推開一扇門,裡面有個女人發出了驚呼。
她進去將女子被綁在椅子上,腦袋耷拉著,一頭黑髮蕩來蕩去。
「夫君,容我介紹一下,這位便是瀛洲皇儲的王妃——川井芳子,也就是你兄弟殺死的那個『未來』的遺孀。」
川井芳子閉上眼睛,緊咬牙關,「不管你們是誰……」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這位英俊的小夥子是我的夫君,曾屬於梁國至高殿。至於我,很多年沒用過名字了,你就稱我為天孫王國的僕人吧。」
川井芳子正在思索,她的目光從小趾的匕首移向沉默無言的男孩身上。
「我在皇帝眼裡無足輕重。」
「我們的目標並不是你們的皇帝,我還是提醒一下吧。近期你去梁國的事情我們都知道,如果你的陰謀得逞,將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損失。我們已經放棄了佔用燕回的想法,如今我們只要他死。每一個預言的幻象中都有他,他不斷地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要殺的,他救了下來。我們要保的,他卻殺了。比如你的丈夫。」
「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之所以不想碰你,是因為他貪戀男人的身體。不過他還是給了你一個孩子。你兒子的血,當著母親的面流出來,會讓他的靈魂更加黑暗,我們的關係也會更加親密。我相信他感覺到了,歌聲告訴了我。」
小趾看見女人的臉頰流過一滴淚,還滿懷著愛慕之情地望著他。
「先割下他的手指,夫君。」
小趾的心臟被一種恐懼感包圍……悸動持續不斷地衝擊,難忍的刺痛一次次襲來。
他一把拽過男孩,逼他跪在地上,匕首對準他的小拇指……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唉,真麻煩!」女人嘆了口氣,起身走出房門。「沒時間玩了,夫君。我去樓下,你務必將兩個都殺了。」
女人走了,小趾抓住男孩的頭髮,匕首橫在他的喉嚨上……
一陣劇痛擴散,燒得他腦子一片空白,夜淹沒了束縛之力的影響,他搖搖晃晃地鬆開了男孩。
男孩跑向母親,川井芳子瘋狂搖頭。
這時,小趾發現自己可以動了,儘管渾身灼痛,但真的可以動了。
樓下傳來打鬥的聲音,怒喝聲、刀劍聲,然後是「呼啦」一聲巨響,緊接著是慘叫聲,濃煙在走廊瀰漫開來。
他跌跌撞撞地朝川井芳子和男孩走去,他企圖控制身體,四肢卻因此劇烈顫抖。
他跌倒在川井芳子面前,發出一聲痛苦的呼號,氣息噴到了她臉上。
男孩抱著小趾的胳膊亂咬亂啃。
他集中全部的意志力控制匕首對準川井芳子胸前的繩子,肌肉一陣痙攣,他終於做到了,繩子斷開。匕首滑落,他躺倒在地,疼得全身抽搐。
又一波束縛之力傳來,嚴嚴實實地裹住了他,迫使他起身,併發出命令:快來幫忙!
他抽出長劍,衝下樓梯,看見女人正在和一名白袍士兵纏鬥。
樓下的牆壁爬滿了火舌,濃密的黑煙遮蔽了屋頂。
女人嘴唇上血跡斑斑,士兵手中的刀快若閃電,而且有些面熟,一頭灰發,臉龐飽經風霜。
看到小趾出現,他神色一凜,側身躍起,徑直衝向樓梯。
他與小趾目光交接,雙眼飽含憤怒。
這時女人高喊一聲,小趾扭頭望去,又有兩名衛兵逼向她。
灰發人此時一刀刺向小趾,他扭身旋轉,刀刃割破了衣服,在後背劃開一條淺淺的傷口。
一小趾一腳踹向衛兵前胸,對面當即仰面翻倒。
女人急需擺脫戰場,雙拳對準牆壁。她厲聲嚎叫,兩條火龍激射而出,撞擊牆面,炸得塵土四濺。
拳頭的火焰熄滅了,她的耳朵、鼻子、眼睛和嘴裡全都流出鮮血。她身子一軟,失去了平衡。
小趾一把扶住,將她扛到肩上。她擋開了衛兵的一次突刺,閃身鑽進牆上的大洞。
宅邸外邊濃煙瀰漫,一片混亂,衛兵四處奔走。
他們在馬廄處找到一匹馬,衝出了濃煙,向西邊疾馳。
身後,宅邸在大火中化為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