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2章 小趾
他爬上宅邸幾裡外的山丘,在坡頂的一堆岩石里藏身,這兒視野極好,山坡樹林茂密。
他鬆開韁繩,猛地一拍,任由馬匹疾馳而去,希望藉此引開追兵。
女人流血不止,鼻子、耳朵和眼睛源源不斷地湧出紅色液體,連衣服都濕透了,說明渾身都在出血。
小趾脫光了她的衣服,不停地擦血。
她赤身裸體地躺著,膚色蒼白,不省人事,呼吸輕淺。
小趾以為她死了,若是如此,他很可能永遠都要坐在這裡,守著女人的屍體,度過殘生。
束縛之力一如既往地強烈,儘管他是那麼渴望一刀又一刀捅穿她。
諷刺的是,他為她保暖。
第三天時,她突然睜開眼睛,眼中滿是感激:「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夫君。」
小趾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她掀開蓋在身上的斗篷,伸了個懶腰,活動手腳。她消瘦了很多,但仍然很漂亮。
她看到浸透污血的衣服,面露不悅之色,「還有吃的嗎?」
小趾在附近抓了一條蛇,剝皮切斷,用小火慢慢熏烤。
「我們要前往下一個地方了。」
前往上野城的航行用了整整八天時間,在外人面前,兩人始終扮演著恩愛夫妻的角色。
商船借著清晨的潮汐,停靠在上野城的港口。
他們一路走過,破裂的門廊和斑駁而焦黑的牆壁,無不清晰地刻下了梁國大軍佔領過的痕迹。
喧囂的碼頭上人來人往,戰後的上野城恢復了許多元氣,但很多角落中,依然留有戰火肆虐的傷疤。
「聽說城破之後,上千個女人遭到強暴,很多人受辱后被割了喉嚨。這是你們梁國軍隊勝利的方式,對嗎?」
其實當時小趾並不在上野城的大軍中,他與燕回正在下野城與瘟疫對抗。但是,無論是誰,只要參加過瀛洲侵略戰,他的一生都將背負污點。
他們在酒館小坐了一會兒,女人中途離開似乎和一個走私販做了一筆生意,在此乘船離開。
第七天傍晚,海面上的霧氣淡去,幾裡外的海面上,露出了一片黑乎乎的陸地,那是宛州地界,已經進入了梁國境內。
小趾死死地盯著岸上,終於看見了熟悉的地標——石柱子。
「看到什麼了嗎?」女人察覺到他的異樣。
「老人柱。」
「什麼意思?」
「我們在宛州南部東邊三十里處。」
影衛軍在趕赴瀛洲之前,曾沿著這條海岸追捕過犯人。
「一會兒你對付船隻,我負責甲板底下。」她說。
儘管船長性情殘酷,體格健碩,但打起來根本不堪一擊,只有長刀勉強擋了一下,就被短劍刺穿胸膛,一命嗚呼。
剩下的船員用聽不懂的語言咒罵,但也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所有的人都死了。
「為什麼叫老人柱?」女人問。他們正在斷崖上俯瞰底下的港口。
「不知道。」
「這裡有你認識的人嗎?」
「我認為沒人還記得我。」當年大梁皇帝集結大軍侵略瀛洲,軍中主將是燕回,誰還會記得至高殿的其他人?
小趾懷念與燕回共度的歲月,但只要在身邊,焦點就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一夜過去,他們抵達了宛州城。
宛州四面全是城牆,城門處的衛兵仔細搜了他們全身,沒有發現武器,因為他們將武器藏在一裡外的草堆里。
六年前,小趾從宛州城起程時,還到處都是滿載軍隊的船隻。如今這裡安靜了許多,沒有小販,沒有叫喊聲。
梁國皇帝害我們失去的不只是鮮血和生命。他這樣想。
月亮攀上樹梢時,一條影子掠過街道。
小趾轉身望向房門,女人也站了起來,如今他們身無寸鐵。
門外傳來叩門聲。
女人朝小趾點點頭,示意他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男人與小趾身材相當,容貌英俊。他衣著樸素,靴子磨損嚴重,看來走了不少路。
「請進。」女人說。
男人緩步走進房內,與女人保持了兩步之遙,然後站在了窗前。
「他怕我們。」小趾關門時,女人說道。
「哼!」那人臉上閃過一絲怒意。
「有名字嗎?」
「你們不配知道。」
「他是個大司命,只有他們相同道統的人才知道名字。」小趾對女人說。
小趾已經發現對方濃濃的岐州口音,八成與岐州的邪教有關聯。
女人鄙夷地撇了撇嘴角:「應該有人告訴你了,只要幫我們,好處絕對不少。」
「我們都為往生之主辦事,難道不是嗎?」男人似乎對女人的話很不滿。
女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試探一下,凡事小心為上。我聽說你有燕回的情報?」
「一個月前他出現在梁國新府——梁洲城。梁國皇帝派他去冀州邊境擔任城主。」
「有古怪……」
「是的。結果確實出乎意料。」
「每次都與他有關。」
「這一步已經邁出了,冀州不算遠。」他拿出一個木盒子,放到床上,又退回窗前。
女人翻開看了看裡面。「名單的事辦完了,我還有去梁洲城見個人。」
「還要增加一個名字。」
女人拿出一個紙條,是一副黑底白焰的圖案。小趾非常熟悉,那是岐州狂道者口中的凈火。
「我警告你,僅僅一個將軍是不夠的。」
大司命的雙目精光爆射,滿懷敵意地看向她。
女人身子一晃,瞬間出現在大司命面前,兩人的臉相距不過數寸。
大司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才穩住身形。
「下次見面,我讓你見見那個真正的神。」
大司命走出門,沒再說一句話。
「去殺了掌柜,他記住我們的樣貌了。」女人下令。
幾天後的梁州城巷子。
小趾與女人換上了乞丐的衣服,悄悄混進乞丐的隊伍中。
「在天孫王國,沒人挨餓。如果百姓太懶了,不能養活自己,就賣身為奴,就不愁餓肚子了。可你們這兒,所有人都被自由奴役著,自由到餓死,找富人乞討,軟弱無能的窮人,真噁心。」
小趾沒說話,他以前也是個窮人,但從未乞討,而是去偷。
第一將軍坐在巷口,旁邊的桌子上堆著一摞衣物,他面帶微笑招呼著難民。
「你負責衛兵,那個將軍歸我,我最討厭的就是偽君子。」女人低聲說。
第一將軍的模樣有些眼熟,但小趾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們排在乞丐的隊伍中,眼睛卻盯著正在布施的第一將軍。
待他們排到最前頭時,那人笑道,「新面孔,又是逃難的人吧。」
「紀將軍!」女人大喊道,周圍所有人都能聽見。
那人皺起眉頭:「我不……」
女人的第一擊故意沒有取他性命,就是希望震懾住周圍的難民——這是刺殺,也是做戲。
刀子扎進將軍的肩膀,他大吃一驚,痛得倒抽一口氣。
女人抽出刀子高喊:「以真刃之名!」然後揮刀再刺。
刀鋒直取心臟,那人抬起胳膊,及時擋住了這一刀,刀刃砍進了前臂。
兩名衛兵很快回過神,沖了過來。
小趾不知從哪找了一把菜刀丟了過去,正插在前面衛兵脖子上。
小趾大跨兩步,抓起地上的長戟,掃向第二名衛兵的頭頂。那人迅速閃開,反戈一擊,差點刺穿了小趾的大腿。他側步躲開,手中長戟順勢掃向衛兵的雙腿,對方當即倒地不起。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喊,他扭頭看見女人殺向布施將軍。對方吃力地邁開雙腿,企圖逃離現場,身上的兩處傷口還在汩汩流血。
「去死吧,異教徒!」女人尖叫著舉起刀,「這就是與往生之主為敵的下——」
一雙瘦弱的胳膊突然抱住了女刺客,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名叫聶茵茵。
女刺客猛一仰頭,裝上聶茵茵的臉,對方滿口鮮血。
這時好幾雙手伸出來,抓住了女刺客,一個老頭抱住她的雙腿,一個瘸子揮舞著拐杖打中她的肚子,人越來越多,最後她被人群完全淹沒。
快死吧,快死吧!小趾心裡祈禱著。
然後束縛之力瞬間澎湃,前所未有的強烈。救她!
小趾朝著衛兵的腦袋狠狠一踢,然後沖向圍毆的乞丐群中,長戟揮舞如風,左劈右砍,企圖殺出一條血路。
片刻功夫,已有死人倒地。
他衝到半路,人群中忽然發生了爆炸,一時熱浪翻滾,洶湧的火焰在人群中燒出了一個大洞,人們嚇得慌忙後退。
濃煙四溢,慘叫聲、烤肉味充斥著巷子之中。
小趾擠進驚慌失措的人群中,發現女人正跪在地上,全身鮮血——因為她再次使用了偷來的能力。
她滿臉是血,怨憤交加。在她身後,名叫聶茵茵的女屍體倒在地上,四肢扭曲,衣服和皮肉燒得焦黑。
小趾一把將女人拉起來,兩人逃之夭夭。
「一百七十二年了,」她若有所思地說,眼中怒氣未消。「距離上次失敗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二人躲在一處糞池內,這讓小趾想起了以前當扒手時被人追打的經歷,但眼下這裡是最安靜的,他們將腦袋露在外面,又用雜草遮掩住腦袋。靜待著暮色降臨后,就可以尋找其它逃生的出路。
「一百七十二年啊。」女人望向他,渴望得到回應。
她需要安慰,刺殺失敗而尋求慰藉。這個女人心智錯亂的程度,一再突破他的預期。
「還是有區別的。」他說。
女人困惑地搖了搖頭。
小趾終於露出笑容:「飢餓的乞丐和吃飽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