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5章 瀟公主
她動身往下走,沒入黑暗之中。
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扶著牆壁慢慢摸索,指引她的還有格桑妹妹驚懼的啜泣聲。
她們越走越深,倉央已經不再求饒,只是嗚咽著,時而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等越往下走,粉色的光亮愈發明顯,抵達最底層時,已經完全沐浴在深紅色光芒之中。
此處空間廣闊,四周皆為圓形,嚴絲合縫地鑲嵌著石片。牆壁上有不計其數的洞口,似是通往未知世界。
紅光是來自地面正中央的一處圓井,蒸汽滾滾升騰,鑽井上方另一口尺寸相同的圓井。
蒸汽的溫度極高,她們距離十幾步時已經無法再靠近。
「我們最初來這兒的時候,井底還有巨大的銅刀。」
說話的人站在一個洞口,她穿著樸素的黑色棉袍,胳膊裸露在外。
倉央抓著格桑的腿,低聲念叨:「求你了姐姐!求求你!」
那個女人走到不遠的地方,對公主笑了笑。「在我們腳下百丈處,有一條地下河源源不斷地產生蒸汽,它們穿過交叉擺放的刀刃,你能破解這個謎團嗎?聰明的女王。」
「蒸汽帶動銅刀旋轉,就像風車一般。」公主說。
「不錯。」她靜立不動,無言地看著瑟瑟發抖的倉央。
「這是你妹妹的軀殼?」
「是的,格爾薩。」格桑低首回答。
「如果我把她帶回來,她……會發生一些變化,你明白嗎?」
「明白,無論付出什麼代價,請您一定帶她回來。」
格爾薩微微點頭:「如你所願,帶她過來。」
「不要!」倉央厲聲尖叫,企圖爬開。
格桑一把揪起她,拽向圓井。
「你覺得這東西害怕我?」格爾薩看向公主,「其實令它害怕的,是我將它送回虛無界,給它任務失敗的懲罰。」
「把她的手遞過來。」
她捏住倉央握成拳頭的手,輕輕地摩挲著皮膚,女孩不再尖叫,而是發出悶哼。
「它們的數量並不多,可能只有兩三個。這只是最年輕的,一次最多操縱一人,而且只能是女性。手段也不算高明,她的兄長要厲害很多,可以同時操縱幾具,隱藏得也很好。」格爾薩這些話是在對公主說。
「她還有個令人討厭的姐姐,一百年又一百年,永無休止的謀殺和欺騙,從世界的盡頭到世界的源頭,編織著一張龐大而惡毒的蛛網。它們三個,受困於自身的怨念……」
她拿出一個瓶子,倒出了一滴在倉央的手上。
女孩喉嚨中爆發出極度痛苦的呼喊,公主閉上了眼,強忍住胃裡的噁心感。
女孩跪在地上,格爾薩雙手扣住她的面龐,兩眼圓睜,一眨不眨。
「即便是它們,也害怕真正的虛空。」
格爾薩鬆開手,倉央雙目緊閉,身子癱軟下去。
公主咽下了苦澀的口水,走過去摸了摸女孩的脖子,她還活著。
「多……多久?」公主背後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話。
她回頭一看,格爾薩已經變成了一個驚魂未定的小女孩,纖細的胳膊緊緊抱在胸前,滿眼迷惑。
「格爾薩?」公主走向她。
女孩吐了口氣,像是嘆息,又像是發笑,那聲音充滿哀傷。
「五個冬天,」格桑說,「從復生以來。」
「五個冬天……」女孩的目光在公主身上游移,然後直愣愣地盯著她的眼睛。
「女王,她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女孩伸出雙手,撫摸著公主的臉頰,「這麼美麗……好可惜。」
「什麼意思,格爾薩?」
「殺了那麼多人。而我,只殺了我的母親……」
小女孩忽然不見了,公主面前的人透著一股自信滿滿的表情。
「她對你說了什麼?」格爾薩問。
「她說……她殺了自己母親。」公主盡量平靜了一下語氣。
「她是個瞟了的小女孩,擁有觸體療傷的能力,但脾氣也是暴躁之極。所有天賦皆有代價,她殺死了母親,因此在部落中沒有了容身之地。可惜了……」
倉央抽搐了一陣子,忽然醒轉。「姐姐?……好冷。」
「帶你妹妹上去吧,格桑。」格爾薩柔聲說道,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格桑領著妹妹走上台階,女孩邊走邊低語。「它睡著的時候,掐死了親生的嬰兒……」
格爾薩轉身看向公主,「我帶你看樣東西。」
洞中沒有公主想象的漆黑,洞壁發出了綠色的冷光,不用火把也能順利前行。
隧道盡頭露出一個極其寬闊的大廳,比先前的房間要大上數倍不止。此處沒有圓井,空氣乾燥。
「公主殿下,歡迎來到黑尼族的記憶殿堂。」
屋內堆滿了不計其數的典籍和捲軸,有的小如手掌,有的大如巨石,需要數人合力才能翻動閱讀。
她立刻著了迷,拿起手邊的書,字跡優美,但是一個字也不認識。
「《石申天文錄》,這是一部巨作。裡面記載了我們距離月亮的距離,偏差很小。」
公主一臉疑惑,她很難將古格王朝和學者聯繫起來。
格爾薩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曾幾何時,我們並不是只會打仗。在你的族人到來之前,很多部落還在森林戈壁中遊盪。而我的族人已經學會了觀察與思考。如今此處的典籍,也只是我們搶救下來的滄海一粟。如果天下太平,再過一百年,我們也許能掌握這座大山的秘密。遺憾的是,這並不能影響人類的未來。」
「什麼才能影響人類的未來?」公主問。
「戰爭。」
公主苦笑了一下,拿起手裡的書,「你認識他嗎?」
「我還沒有老到那種程度,不過我認識他的一個後代,他一生為生存掙扎,最後餓死。」
公主把書放回原位。「你以前是什麼人?」
「我不過是一個愛做噩夢的女孩,如今依然如此。」格爾薩眼中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她沒有開玩笑。
公主在她面前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汪透明的淺水,毫無秘密可言。而對方則像是封存在萬千典籍之中的冰冷產物,沒有感情,異常的理性。
「你知道什麼是占卜嗎?」
「一種窺探未來的黑巫術。」公主說。
「我從不窺探未來。是未來看到了我,因此我看到了未來,然後發現了你。」
「未來的我在做什麼?」
格爾薩臉色一沉。「兩件事當中的一件。」
她說完從書堆中拿起一卷捲軸,遞給公主:「這是給你的。」
「禮物?」
「關於戰爭的協議。此次和談成功,這是我的誠意。」
公主上前接過捲軸,展開一看,裡面只有兩行字,但是卻用兩種語言標明。
「沒有具體條款,只是一份聲明,我們之間的衝突到此為止。」
「你還想要什麼?」
「按照慣例,我們要討論邊境領土問題,以及每年的貢品。」
「領土變化不定,無休無止。另外,你幫我消滅了黑尼族的叛徒,這是厚禮。為此我也需要回贈一份禮物,你帶了小刀?」
公主摸了摸脖子上的鏈子:「只是個飾物,不能傷人。」
「只是暫時不能。」格爾薩伸出手掌,示意她遞過去。
公主稍作猶豫,取下了鏈子,把小刀放在她的手掌。
格爾薩拿出一個小瓶子,一股惡臭傳來。
「你想知道這是什麼?」她將瓶子懸在小刀之上。
「在未來中,出現了一種新的職業,化學家。但是這種配方在數千年前就存在,只需小小的一滴,就可以讓人產生劇痛,卻不會死亡。」
她傾過瓶身,一滴黑色粘液滴在刀刃上,一股駭人霧氣騰起,公主捂住口鼻退了一步。
液體流遍刀身,待霧氣消散后,刀身異常光亮。
「給。」格爾薩遞給她,「對你無害。與鐵器融合,見血后才會生效。」
「我要這種東西做什麼?」公主並沒有接過來。
「為了做兩件事當中的一件。」格爾薩顯然不願意多說。
公主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刀身,感覺到一股寒意。
「永遠帶在身上。」格爾薩說。
公主點了點頭,即使對方不說,她也會永遠帶著。
格爾薩的神色依然嚴肅,但略帶一絲訝異。
「你與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在未來中你充滿野心,為了大業犧牲了很多人,你對此毫不在意。我看到你撕毀了協議,瘋狂咒罵。是因為愧疚嗎?」
愧疚?公主心中一凜,自己的罪行比賬面上還要多。
格爾薩不等她回答,繼續說道:「為了確保族人能夠延續,我也做過一些惡事。欺騙、殺人、施虐、墮落。女王,請你記住一點,當你望著衝天烈焰,一定要捫心自問,自己願意再做一次嗎?」
格爾薩湊近,拿起公主翻過的那本書,遞給她。「任何人敢動這裡的東西都是死罪,但你是例外。神學是很有趣的事情,現存的道統都有很大的缺陷。」
「我看不懂。」
「你有學習異族語言的天賦,格桑也可以幫你。」
「格桑?」
「兩國外交和談,互派使者也算正常,她就是我的使者。」
「我可以回報你什麼?」公主問道。
格爾薩收回目光,「認同這份協議,便是回贈。」
格爾薩幽幽地說。「女王,摧毀一切的勢力已經來了。你的世界,我的世界,都將因此覆滅。當你身負枷鎖之時,莫忘了「魅獸者。」
「什麼?」
格爾薩再次不見了,又變回了那個驚魂未定的女孩。她顫抖著手,揚起頭,眼中飽含莫名的恐懼。
「什麼感覺?」女孩還在重複先前的問題。
「我沒殺過人。」公主告訴她。
「噢……現在還沒有……但終究會有。」
「有什麼?」
女孩笑了,雪白的牙齒在綠光中閃耀:「你那些偉大的印記啊。」
她走回熱氣蒸騰的房間,順著樓梯盤旋而上,來到了地面。
「」格爾薩提道的主子是誰?到底有什麼陰謀?誰要來摧毀這一切?」公主拋出了一個有一個疑問。
那個女孩前言不搭后語,公主如同墜在霧裡。「他潛伏在虛無……飢餓……母親說我是天底下最仁慈的黑尼族人,我拿父親的刀隔開了她的喉嚨……」
過了一會兒,她不再胡言亂語,沉默地癱在地上。
公主等了好一陣子,她希望格爾薩回來,可許久之後她才明白,她們不會再見面了。
她嘆了口氣,撫著女孩的肩膀:「你有名字嗎?」
「希嘉措。」女孩低聲回答。「你還會來看我嗎?」
「也許哪天還能來。」
希嘉措笑了,嘴角掠過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又露出茫然無措的眼神。她滿心悲傷,沒有再回頭。
她在地下待了一個多時辰,回到地面時看見魍魎等人在遠處等待。
「尼克族長的兒子呢?」她問魍魎。
「格桑跟他說了幾句話,就放他走了。」
「格桑呢?」公主又問。
「在照顧她妹妹。」
「任務完成了嗎?公主殿下?」陳林斗膽問道。
「協議已經簽訂,明天一早我們返回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