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7章 小趾
他們從城中糞池逃出后,順著水渠逃了出來。
獵犬和追蹤者展開大範圍搜捕,他們被迫每天挪一次營地。
他們無法在一處久留,導致打獵也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路上只能採摘蘑菇和野果勉強維持體力,晚上則擠在一起取暖,也不敢生火。
女人大多時候沉默無言,失敗似乎讓她心中有了一些動搖。
小趾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秉性,女人厭惡他人敬奉神靈,但她自己對殺戮卻近乎狂熱,最後她只會更加瘋狂地殺戮。
第十天時,他們找到了一處小破屋,這裡荒草叢生,幾乎坍塌,只能勉強棲身,也能遮住夜晚時的火光。
小趾出去找了一些蘑菇,還抓到一條魚。
女人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自己那一份。「很香,飢餓是最好的佐料。」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小趾默默吃著自己那份,一言不發。
「你在擔心什麼?」她說著,慢慢靠在了小趾身上。「我想你應該知道,抵達梁州后,我們要殺的是誰。」
小趾更喜歡她沉默無言的樣子,但他並沒有說出來。
女人如今很少限制他說話,似乎是想從他口中獲取一些安慰。如今他也有所領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你願意做交易嗎?」
女人皺眉,完全摸不著頭腦:「什麼交易?夫君。」
「夫君……你一直這麼叫我,而且你是真心的,對吧?你活了幾百年,但你從未愛過人。」
她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眼神隱隱有所戒備。她以為對方又要說什麼傷人的話,或是滿腔怨憤地表明什麼態度。
「你可以得到我,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你也不必再強迫我,我也不會再抗拒你。我們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永遠住在那。」
她仍然面不改色,嘴吹輕輕一抽,眼睛眨了眨。
「你能控制我,也能解讀我內心的話。」小趾又說。
「你以為這就是我想要的?」女人的嗓音低沉,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哀傷。
「不,只是我的提議。」小趾答。
「條件是什麼?」
「不再殺人,放棄梁洲城的任務。」
她閉上雙眼,轉過臉去,火光映紅了她俊美的臉龐。「我在你這麼年輕的時候,只知道仇恨。在我眼裡,仇恨跟愛情一樣,璀璨而輝煌。這樣強烈的仇恨與天賦的吟誦聲結合,傳到虛無之中,傳到了某個東西的耳朵里,而它也要和我做交易,於是我答應了。夫君,我用血流成河做了交易,所以我不能再和你交易了夫君。」
她睜開眼睛,又回頭看著小趾,臉上流露出深深的哀傷和困惑。「根本就沒有與世隔絕的地方,我們的盟友什麼都知道。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完成他的計劃,你明白嗎?給他一時的勝利,為他宏大的藍圖添上最後一筆,唯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我想你保證,計劃完成後,根本不需要找什麼與世隔絕的地方,不用東躲西藏。我們把勝利給了他,然後連同他一起,全部摧毀。」
小趾扭頭望向別處,她又挪近了一些,雙臂滑到他的腰部,頭枕在他的肩上。
「我可能會殺了你。」他說。
女人親吻他的脖子,這一次他沒有退縮。女人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脖子上,「你會毀了你自己,也會毀了世上所有的人。」
他們又躲藏了三天,確定沒有追兵后,起身向東北走去,一路上仍然保持著警惕,避開了大路和容易伏擊的小道。
如今女人專心致志地執行任務,不容許有任何閃失。她很少說話,晚上也沒有再找慰藉。他們每天就是趕路、睡覺、覓食。
半個月後的清晨,他們來到通往梁州城的一處大橋。此時兩人已經格外消瘦,身上也污穢不堪。
「逃跑的罪犯很難填飽肚子。」進城的前一夜,她這樣說了一句。
「我們是在一個大坑裡認識的。」她又對小趾說,「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被一個兇殘的部落搶走。他們是北方廢物的後代。他們把我們兩個關在一起,指望我們會生一個孩子。我本以為你生性殘忍,會蹂躪我的肉體洩慾,結果發現你很善良,於是我們之間滋生了感情,打算一起逃出去。這趟跨越大海的旅程是一次可歌可泣的生死考驗,最後我們藏在船上一路西行,來到梁國的碼頭,到時會有一位好心的大人認出你來。」
這是他們此次用來哄騙梁國人的故事。
翌日清晨,旭日東升,河上起了霧氣,他們游過湍急的河水,抵達了對岸。
駐守城門的衛兵揮手攔下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人被推了出去。因為整整一個兵團的士兵正在穿過城門。
小趾認出了那面旗子,是三十步兵團,在江陸城時全軍覆沒,如今又重振旗鼓。跟在他們後面的是十六步兵團,似乎禁衛軍全部出動了。圍觀的人議論紛紛,他聽到了幾個「岐州」「邊境大臣」的字眼。
小趾數出了十個全副武裝的步兵團和騎兵團,緊接著又一支隊伍出現了,他們披著深藍色斗篷,大多都是年輕人,這是至高殿的人。
小趾心念一動,剛要大喊,束縛之力忽然收緊,生生地憋在喉嚨里。
女人露出遺憾的笑容,強迫他轉過臉去。「還不到衝鋒的時候,夫君。」
至高殿的隊伍也無人留意人群中的那個乞丐。
梁洲城與燕州城的建築幾乎一模一樣,但是乾淨了些。童年時那些熟悉的街道、小巷在此處都能看到,連那個獨眼男人的酒館都一模一樣。他在酒館門口處恍然若失,他想起那個獨眼男人對他的迫害,燕回幾人從此處開始解救了他,他們的命運從這一刻起,便發生了變化。
她帶著小趾來到一處宅子,更像是一處倉庫。她重重地敲門,然後等了一會兒。開門是一個渾身邋遢的乞丐,小趾一眼就認出來,眼前這個人跟他一樣,都經歷過坑裡的訓練。
屋內堆滿了木桶,摞得老高,僅有中間的一塊空地,十幾個奴隸站在那,腰間跨著武器。
女人走過去,他們紛紛鞠躬。
「都準備好了嗎?」女人問。
「是的,女主人。」
「你們的目標是什麼?」
「王宮。我們發動襲擊后,在北門集合,攻入至高殿據點。」
「多少人?」
「所有暗線全部出動,外加一隊騎兵,大概一千五百人。」
女人看了一眼小趾:「還不夠,告訴將軍,兵力至少再多三倍。」
「是!」
眾人用餐時,有人重重地叩響了大門。
女人示意眾人隱藏起來,又派兩個人去開門。
走進門的男人個子很高,衣著華麗,細皮嫩肉。
女人站起身,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人。」
那人點點頭,直勾勾地盯著小趾:「真的是他?如果是假的,皇帝一眼就能認出來。」
「大人,我保證他就是死而復生的至高殿周趾,皇帝陛下的戰友。」
「你的助手呢?」
「您還會見到的,等城池淪陷后。」女人說。
「我還有一個條件。」
她撇了撇嘴,「請講。」
那人舔了舔嘴唇,「瀟公主很快就會返回梁洲城,陛下迎接老戰友時,她必然陪在身邊,到時無論如何都不要傷害她。」
女人歪了歪腦袋:「瀟公主才情絕倫,美貌更是聞名七州,既然大人提出了,我們自當遵守。」
那人眼中怒火閃過。「絕對不能讓她知道我參與了這個……偉大的事業。」
那位大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隨即匆匆離開。
「夫君,你怎麼看?」女人回到小趾身邊,問道:「燒死還是剝皮?」
「按照梁國律法,叛國賊應當凌遲,但我認為燒死更適合。」小趾答道。
第三天時,小趾站在屋頂,女人在一旁平靜地看著藍天。
「我的提議依然有效。」
女人一言不發。
「時辰到了。」女人望向海邊的碼頭處。
他們扮成碼頭工人,戴著斗笠遮住面容。
踏板放下后,他們大大咧咧地登上船,又徑直下到船艙里,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等候在艙內,他是船長。
女人的目光越過他,投降船艙內,裡面整整齊齊地坐滿了人,安然無聲,足足有幾百人。
「艦隊呢?」她問。
「在遠海等待,日落就發起進攻。我們一路上遇見的船,不是搶了就是燒了,沒有人知道我們來了。」
二人換了一身衣服,站在碼頭上。
小趾驚訝地四處張望。
「我回來了,大梁國!」小趾怔怔地說。
女人抱住他,眼裡閃耀著喜悅的淚花,故意提高了嗓子「我們真的回來了,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到了!」
碼頭上的人被他們的動靜吸引,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一個高個男人從圍觀群眾走出來,眉頭緊皺,似是認出了眼前的人。「你是……」
他吃驚地瞪大眼睛,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周趾將軍!」
他直起身子,扭頭喊道:「周趾將軍回國了!周趾將軍回國了!」
他招了招手,一名僕人立刻上前。「快去皇宮,通知衛兵,我即可帶周趾將軍覲見陛下!」
人們交頭接耳,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有些人甚至滿臉敬畏之色。
他們認為我是英雄。小趾心想。
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勉強地笑笑,卻沒人聽見他內心的吶喊: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