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18章 燕回

第三卷第18章 燕回

他們和熊人一族相處了二十多天,最初幾天就是解決飢餓的問題,食物源源不斷地從南邊運來,偶爾還有赫洲胡人的狩獵隊送來的獵物。

熊人族保住了性命,但大多都情緒低落,鬱鬱寡歡。

穿越雪原的死亡之旅餘韻猶存,仍有人不斷逝去。對於死者,他們不崇尚火化,也不土葬,用不了多久,荒野就會收留那些肉身。

他們繼續向西南方向遷徙,那裡有一處黑海的港口。

最後一天早晨,燕回走了,並承諾兩個月後再帶些新鮮物資回來。

燕回與薩滿握手告別時,老人熱情地感謝他,並說了一句。「天孫人,不會停止。」

「他們不會找到這裡。」燕回說,「如果他們來了,我們一起對付他們。」

薩滿神色哀傷,傳遞過來的幻象帶有深深的歉意。一支龐大的軍隊正越過冰雪覆蓋的平原,漫山遍野全是黑衣黑甲的步兵和騎兵,他們的目標是南邊的一個港口。「不是……找我們,是……找你們。」

大半天時間,他都沉默不言,老人傳遞的畫面令他不悅,但又揮之不去。

一聲嬰兒啼哭,熊人族迎來了一條新生命。

「他們給嬰兒起名叫黑瞳。」鄭清柔走過來說道。

他點點頭,心思仍在別處。

老人說有一支軍隊正向梁國殺來,可血吟根本沒有發出警告。況且,天孫王國遠在重洋之外。

當晚,他遠離人群,獨自發動了血吟。他在血吟中找到了妹妹,燕凝正在自己的房間里畫畫,把她是那麼全神貫注,沉浸其中。但見她是孤身一人,燕回感到心疼。

接著是柳奚,這是燕回第一次通過血吟找到她。柳奚安然無恙,她竟然穿著裙子在一間藏書閣中,對面站著一個手拿捲軸的女人。

然後是周羽,他和梁國軍隊在野外紮營,正在與軍官們開會。他們神色緊張的樣子太熟悉了——那是大戰在即時才有的表情。難過梁國境內又起了紛爭?

周羽還是那樣,戰火燒到眉毛也不擔心,下達命令時異常果決,燕回至今難忘。

他接著找人,卻感到周身寒意蔓延,這意味著他必須立刻停止血吟。他拼盡最後的力氣尋找小趾,卻一如既往,沒有半點蹤跡。

畫面破碎了,只能看到一片灌木叢生的沙漠,一座大火的宅子,一艘飄蕩在大海中的船隻……最後一幕畫面的感覺尤其強烈,儘管只持續了幾秒鐘,但血吟的調子充滿了不詳。

那艘乘風破浪的船隻與船帆舊得發黑……寒意忽然席捲而來,包裹了他全身,他慢慢睜開眼睛,打算停止血吟。但是歌聲不止,畫面反而切換到一條橫穿影之森林的大陸,一個年輕的女人騎著戰馬,身邊還有個人高馬大的古格女人,緊隨其後的還有一支騎兵。

瀟公主……這些年來,公主愈加楚楚動人。她和古格女人縱情歡笑,看來兩人擁有了真正的友情。她的眼裡閃耀光彩,無拘無束,令人動容。

不詳的調子再次揚起,隨後那艘破舊的木船闖進腦海,歌聲刺耳,猶如尖嘯……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感到有血黏在下巴上,然後不斷乾嘔,冷得渾身發抖。

「躺著別動。」鄭清柔輕聲說道,那雙溫暖的手捧著她的臉,眉頭也皺緊。

「我在古格生活時,認識一個女人。她個子很小,年紀很老,但是部落的每個人都很尊重她。」

「我感覺到了她的天賦,她也感覺到了我的。她告訴了我一些關於天賦的特性,越是強大的天賦,所付出的代價越是強大。」

燕回微微張開了眼睛,示意她繼續說。

「她很少使用天賦,因為她的能力非常強大,每一次使用都使自己距離死亡更進一步。在整個童年時期,我也只見過一次,是在一個夏天。獸原高地的林海經常因為雷擊而起火,那個夏天就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火災。」

「大火蔓延得很快,人根本逃不出去,火焰在樹木之間條約,猶如飢腸轆轆的巨獸,我們則是它的盤中餐。當時,大火從森林各處包圍了營地,我們擠成一團,兄弟姐妹們一起誦經禱告。這時,那個女人走上前去,她不念咒語,不施咒印,只是站在那裡盯著火焰……」

「然後呢?」燕回問。

「天空開始變暗,狂風颳起,寒冷刺骨,接著是一場瓢潑大雨,勢如傾盆。等大雨停止后,周圍全是濃霧,大火已滅。那個女人躺在地上,就和你剛才一樣。」

燕回起身搓著手,牙齒止不住地發顫:「她活下來了嗎?」

鄭清柔微微一笑,點頭道:「嗯。據我所知,從此以後她再也沒使用過天賦。更奇怪的是,那天之後,夏季就結束了,艷陽不再,風雨交加,直接進入了秋天。她對我說,她過度地改變了大自然的平衡,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你的天賦是什麼?」燕回問。

「你會知道的。」鄭清柔燃起火堆。「我們的天賦即是我們本身,它不是從別處降臨的,而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使用天賦也意味著消耗一部分生命精氣,就像這堆火,燒完后就只剩灰燼。」

「有、有什麼東西來了,」他很沮喪,結結巴巴地說,「我的歌聲帶來了警告。」

「警告什麼?」

瀟公主的面龐……尖嘯的歌聲……

他閉上眼睛,驅散了腦海里的畫面。「我不知道、知道,不過有一個人可能知道。他、他住在一個叫黑巫溝的地方.」

次日正午十分,寒意漸漸消散,畫面仍在,滿腦子都是公主的身影,揮之不去。

他被囚禁的那幾年,從未使用天賦搜尋過公主,與其說心懷怨恨,更像是漠不關心。

燕回對她的憤怒在下野城撤軍那天就消失了。

但也有那麼幾次,他感覺到歌聲拽著他,看到了公主孤身一人,暗自飲泣。自那之後,燕回一直抗拒歌聲的引導,而是專心尋找小趾,尋找古琳。

對於古琳,他看到的畫面越來越模糊,他最後一次看見古琳和石匠在一起,是在一座宅子里。

古琳站在院子中與一個男子說話,那人沒有帶武器,卻有戰士的氣質……此後一年之久,他再也沒有找過。等到再找的時候,他用盡全力也只能遠遠看到她,古琳似乎站在山巔,很開心。

十天之後,他們翻山越嶺抵達了黑巫溝的哭魂鎮,也就是瑟婉藏身的地方。

他們抵達時天色已晚,一群孩子從一座大房子里走出來。

燕回下馬走向大房子,有個鬍鬚濃密的男人正在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玩耍。

「打中你了,父親!」男孩歡呼著。

燕回等人還沒靠近,男人撇開孩子,飛奔過來與他擁抱。

「兄弟。」燕回說。

「哈哈,兄弟!」孟修堯大笑,「簡直就像做夢。」

男孩一臉好奇,遠處的居民也紛紛駐足。由於靠近了如此之多的天源者,血吟高昂地響起。

「盛平,過來跟燕回叔叔打招呼。」

男孩盯了燕回片刻,然後笨拙地鞠了一躬:「燕叔叔。」

燕回察覺到孩子沒有繼承母親的天賦。「侄子,你繼承了你父親的勇猛。」

孟修堯又朝鄭清柔點了點頭。

「聽說部落的人來了,這裡的人都很擔心。」孟修堯說。

「不是部落,」鄭清柔回答,「只是一群快要餓死的難民,燕將軍已經把他們安頓好了。」

孟修堯牽著孩子的手,招呼他們跟上,「快進來,瑟婉肯定等不及見你了。」

在房子旁邊,瑟婉正在晾衣服,身邊還有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她坐在一隻戰貓身上,高興地咯咯直笑。

瑟婉面帶燦爛的笑容走來,熱情地伸出戴手套的手,燕回注意到她挺著大肚子。

是龍鳳胎,男孩的名字叫燕回。

戰貓雪耳無聲地走來。在遺失之地的時候它還小,如今已經長大。

那顆碩大的腦袋頂在燕回腰間,任由他撫摸著皮毛,嘴裡的咕嚕聲猶如雷鳴。它背上的小女孩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燕回。

血吟響起,燕回腦海中畫面開始翻滾,玩具和糖果,歡笑和淚水……他呻吟了一聲,難受地眨了眨眼睛。

瑟婉拍了拍手,幻象消失了。小女孩撅著嘴巴,不高興地看著母親搖晃手指。

「我做過一個夢,」小女孩咧開嘴笑道,「看到你在沙灘上,用斧頭殺死了一個人。」

瑟婉前者她的手,從大貓的背上拽了下來。

「別緊張,你應該聽聽她夢到我幹了什麼。」孟修堯說。

眾人在屋內坐下,孟修堯講起了他們從遺失之地到黑巫溝的經歷。

「我們走了四個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到了這。」

「因為古格人?」燕回問。

「不是。但奇怪的是他們從沒找過我們麻煩。還有赫洲的胡人,他們一路上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又帶我們去了冀州城,鄭暮風允許我們來到哭魂鎮,暫住在這裡。」

「你的母親和姐妹們呢?」燕回問。

孟修堯臉色一沉。「母親在我們抵達的前一年就過世了,至於我的姐妹……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黑巫術的。你侄女還小的時候發動了天賦,他們被嚇跑了。她們如今都已成家,我們還是不去打擾為好。」

「華弗還跟你們在一起嗎?」

「他一個人住在湖邊的小屋子裡,從早到晚寫個不停。」

燕回起身欲離開。「我和清柔找他有要事,失陪了兄弟。」

「你們今晚就住在這裡吧。」瑟婉打著手語。「我們房間很多。」

燕回點頭答應,然後離開。

在路上時,鄭清柔神色失常,「我見識過戰爭、疫病,但都沒有那個小女孩讓我害怕。」

「這種可以在人腦海中種下畫面的天賦必然使人害怕,隨著她年齡增長,這種天賦更是難以負擔。」燕回同意她的觀點,因為自己剛才就被對方折騰得夠嗆。

小屋的門嘎吱一聲打開,開門的男人長發灰白,看到燕回后,一臉不悅。「你又來幹什麼?」

「和上次一樣,有問題請教。」

華弗搖了搖頭,正欲閉門:「我沒有你要的答案。」

燕回伸手抵住了門。「我最近見過你們長老,他提到了你。」

華弗的屋子裡只有一張木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小床,桌上的書籍堆得很高,旁邊的書籍更是摞到了天花板。

「你的長老講了一個故事,關於一片森林和一個死去的男孩。」

「如果你是來報仇的,那就快動手吧。」華弗厭倦地說。

這麼多年來,燕回第一次感到怒火上涌。

「你在影之森林安排殺手,企圖除掉我,結果殺了我的兄弟,他才十二歲。你們砍下了他的頭。當時你也在場,對嗎?」

華弗抬眼瞪著他,無動於衷,眼裡閃過一絲好奇。

燕回深吸一口氣,放開了拳頭。「你知道我的天賦?」

「梁國黑巫案例,附一:血之吟。」他無情地背誦著案卷。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燕回問。

「預言提到的,『醫師與將軍所生。』在你出生前就知道了。」

「什麼預言?還說了什麼?」

「他將在荒漠之月下,敗給潛伏者。惡靈穿過虛空,奪舍他的天賦。」

「所以你雇傭殺手,阻止預言?」燕回追問。

「我怎麼可能去雇傭殺手?我不過是神庭司的一個醫者。是第一大臣乾的。」

「你是說,是修堯的父親雇傭殺手?」

華弗點了點頭。「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抹除了痕迹,可第六殿不肯罷休。魁長老花了兩年多時間尋找到真相,最後稟告了陛下。為此,陛下雷霆大怒,下令處死了第一大臣,我記得是貪污腐敗的罪名……」

「時至今日,你仍然認為預言是真的?」

「哈哈哈,所有的預言都是錯的。那些占卜未來的天賦都是瘋子,腦袋裡充斥著幻象。他們看到的未來都是不確定的,那只是一種可能。可能性有無窮之多,你就是一個異數!這是我的命運,我死而無憾,動手吧。」華弗喝了一口水。

燕回悲哀地笑了笑:「我不會殺你,但我還需要你,我正式任命你為《北境志》的編撰者。」

燕回說完,帶著鄭清柔離開了小屋子。

「我不喜歡那傢伙。」鄭清柔說。

燕回忘了一眼小屋,一道清瘦的身影佇立在門前。「恐怕他也不喜歡我自己——」

血吟的調子猶如軍鼓猛擊。他七竅流血,登時倒在地上。

隨著刺耳的尖嘯,幻象浮現於腦海……火,到處都是火焰、狂怒……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女人死了,孩子們也死了……尖嘯不絕於耳……無數火焰盤繞,形成一顆骷髏,兩個漆黑的眼窩嵌於其中,然後貌美絕倫……而且似曾相識,是瀟公主!

火焰形成的瀟公主……尖嘯無休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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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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