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4章 小趾
他們襲擊了一支自由軍的巡邏隊,當時那四名騎手下馬偷懶,正好距離他們的草叢不遠。
格桑用長矛解決了一個,小趾用劍幹掉了一個,最後一個企圖逃跑,賊貓和黑熊將其按在地上,匕首一頓亂捅,完了開始爭吵那雙鞋子歸誰。
天很快就亮了,他們策馬西行,地勢一路升高。嘯寒與格桑共騎一匹馬,賊貓二人跟在後面。
僅僅半個時辰不到,他們又遇見了兩支巡邏隊,但距離很遠,還未形成威脅,隨後就看到二裡外的山坡上駐紮著整整一個騎兵團。
「完了,這條路封死了。」賊貓說。
他們又繞進一片樹林中,在林中前進了幾里而已,便看到前方升起一股黑煙,小趾全速沖了過去。
第一具屍體出現時,他踉踉蹌蹌地止住腳步。那人身披至高殿的斗篷,背靠樹榦,面色猶如白紙般蒼白。
小趾走過去才看清了對方的容貌,這名至高殿兄弟右手不遠處有一把劍,劍刃烏黑,沾滿了乾涸的血跡。他的胸前插著自己的劍,身下的泥土被血液滲透了大片。
「死亡為何物?」小趾低聲道,「死亡乃通嚮往生之途。死亡既是終結,亦是開始。須畏之,須敬之,須受之。死者在上。」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他看到了許多屍體,至少有二十具奴隸軍的,還有幾個身負重傷,還未斷氣,很快一一死在他的劍下。
走了一百米不到,又看到一名至高殿兄弟,胸口插著十幾支箭。是魯智長老,被割了舌頭的園丁。
一幕怪異的場景吸引了他的目光——又是一個死去的奴隸軍,但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被釘在一截斷掉的樹枝上,離地至少幾米高,鮮血不斷滴落,聚成一汪血池。
小趾渾身一顫,又一波劇痛和灼燒感席捲而來——獨眼男人的祭祀!
他強行從那血腥的場面中挪開視線,踉蹌了幾步,卻實在疼痛難忍,頹然跪倒在地上。
不!他拚命往前爬。
「兄弟?」有人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候,聽起來很耳熟。
小趾翻身躺平,胸脯劇烈起伏。
一個巨大的人影出現,佝僂著背,「如果我是個生性多疑的人,看到你在這麼特別的日子回歸至高殿,真是讓人浮想聯翩啊。」守門人姜耳說。
影子消失,小趾腦袋耷拉下去,身體被抬了起來,他猛然驚醒。
「別動。」格桑說。
小趾看了一眼傷口,發現那覆蓋了一大團蠕動的白色蛆蟲,不禁咕噥咽了下口水。
「林子里到處都是死物,在慢慢腐爛,白蟲子只吃殉肉。再過一天,它們就能清潔你的傷口。」
「我們在哪?」小趾清了清嗓子。
「森林深處,」她說,「這兒的林子很密。」
「那個人呢?」
守門人姜耳走到小趾身旁坐下來,他臉頰消瘦,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皮肉已然松垮。
「長老呢?」小趾開門見山地問。
「死了,或者被抓了。他們來得太快,至高殿的戰士全員都派到岐州了……這似乎是個陷阱。」
「您還見到誰死了?」
「墨庄、夏翎都死了。敵人的軍隊衝進殿內時,齊鴻帶著獵犬和其它猛獸殺了過去,那時長老命令我們逃跑,我便去了地窖。裡面有條密道通向外界。」
守門人平平淡淡地講述著事情經過,嗓音清亮,態度冷漠,彷彿是在講述一段歷史故事,這讓小趾心驚。
「那現在來看,您成長老了?」小趾問。
「你知道,長老一職不是論資排輩。不過事急從權,在我們與冀州大軍會合之前,至高殿就剩下咱們倆了。」
「您說得對。」小趾接過水袋大口灌水。
「什麼說得對?我說什麼了?」
「我出現在這不是巧合。」
守門人眼中閃過熟悉的光,「你在皇帝刺殺一案中被迫扮演的角色,應該還沒告訴你的同伴吧?」
「我告訴他們有個刺客,被我殺了。我無意洗清我的罪行……我——」
「這不是你犯下的罪行,等我們打贏這場戰爭,你再愧疚也不遲。」
小趾點了點頭。
「和你一起回來的女人,你確定她死了?」
她血淋淋的笑容,飽含深情的雙眼,手裡的長戟一轉……夫君……
「完全確定。」
守門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陷入渾然忘我的迷思中。等他再次開口說話,卻是喃喃自語:「她竊取了一種天賦……」
「老師?」
守門人眨了眨眼,「休息吧,兄弟。等你康復,我們便制定戰鬥計劃。」
「您打算參戰?」
「至高殿的使命就是戰鬥。」
小趾狠狠地點了點頭。
他睡著後進入到一個夢鄉,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心跳平穩,沒有仇恨與愧疚。一個大約七歲的孩子在水邊玩耍,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站在附近,一頭烏黑的長發在風中起舞,她披著一條素凈的紫色披肩。
等他走近時,女人突然轉身抓住他的手。
「終有一天。」他雙眉緊蹙,抬眼看她。
「但不是今天,夫君。」女人笑著說。
她貼了過來,在他唇上輕輕一吻,然後回身望著小男孩,任由他的雙臂抱住自己。
女人在風中打了個寒戰,緊緊地拉住他的胳膊,「為什麼不殺我?」
「因為我在你眼中看到的狂熱,是因為你想拒絕了現在這種生活。」
他收緊胳膊,女人急促地喘氣,肋骨根根斷裂。小男孩走進水中,向父母揮手。女人大笑著,咳出血來。
「你有名字嗎?」小趾問她。
「我現在有一個名字,妻子……」
吵鬧聲驚醒了他。每一塊肌肉酸痛無比,他看了看傷口,蛆蟲無影無蹤,繃帶已經纏好。
「你睡得不踏實。」格桑說道。
「因為發燒。」小趾回答。
「你的夢話…….我有些聽不懂。」
小趾知道,自己做夢時說的是瀛洲語。「我去過很遠的地方,瀛洲大戰結束后。」
格桑站住了,轉身面對他:「我受夠了這種遮遮掩掩的屁話。你認識那些人,對不對?你一回來,他們就慶祝,然後就是屠殺和大火。現在你又說著他們的語言,你也參與其中了,對不對?」
「我是至高殿的戰士,梁國的戰士。」
「你這種人不是戰士,不是獵人,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沒有目的,胡亂殺人的殺手!」
「我有目的。」他回答。不是我自己的目的而已。
「女王到底怎麼樣了?」
「她是你朋友?」
格桑的嘴角微微抽動,似乎在剋制某種深邃而痛苦的情感。
「是!」
「刺客用火燒傷了她,然後她跑了。」
「只有你見過刺客。」
「你認為我是什麼人?奴隸軍的探子?那我為什麼帶你們躲在這裡?」
她緊張的情緒稍有緩和,握著長矛的手也鬆開了。「我只知道你是個殺手。」
一聲慘叫傳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交換眼神。
小趾搭上一支箭,向前跑去。
等他們靠近時,慘叫聲漸漸弱去,化作哀怨的哭號,又響起一陣渾厚而兇猛的嗥叫。
他放慢腳步,緊貼濃密的草叢,伏身前行。忽然,他舉手示意停下,抬起頭,鼻孔微張。清風拂過,帶來一絲刺鼻的氣味,勾起了很多回憶。
他壓低身體,趴在林地上,匍匐著前進,格桑在他身後照做,兩人悄無聲息地爬近。
那隻狗體型碩大,高約一米,渾身長滿肌肉,口鼻寬闊粗短,耳朵扁平。它邊吃邊叫,時不時沖周圍的三隻狗嗥叫,滿嘴鮮血淋漓。
是花褲衩!小趾下意識地認為,但他排除了這種愚蠢的想法。
燕回在下野城捨身成仁時,花褲衩很可能早就跑了,也可能被殺了。
無論怎樣,眼前的狗都不是它。這隻狗是一群殺人犬的頭領,剛剛咬死了一個人。
「救命!」又是一聲喊叫,小趾抬頭,看見一個女孩雙眼圓睜,驚駭不已。
殺人犬停止進食,好奇地咕嚕了一聲,抬起腦袋。它的嘴裡還叼著一支粉紅的東西,小趾盯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是耳朵。
「救命啊!」藏在書上的女孩又喊道,殺人犬吠叫一聲,幾條犬也圍了上來。
「別讓它們近身。」他對格桑說,然後站起身。
第一隻狗竟然躍上了粗大的樹榦,格桑一箭射穿了它的後背。其它幾隻立刻掉頭,齜牙咧嘴地嗥叫起來,頭領犬沖向它們,另外兩隻分頭包圍。
必須一擊必殺。
頭領犬靠近時,一支箭射中他的眼睛,那畜生竟然奔跑的更加疾速,小趾一劍插進它腦袋,殺人犬才四足一軟,癱倒在地。
他越過狗屍,扔掉弓,猛地劈向另一隻奴隸犬。一根長矛捅穿了它的胸膛。
她抽出矛尖,旋身與僅剩的那隻大狗對峙。那隻狗一動不動,困惑的眨巴眼睛,面對格桑的攻擊,它畏縮了。
「等待!」小趾喊道。太遲了,格桑已經一矛洞穿了大狗的脖子。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女孩跳下樹,飛奔向小趾,緊緊地抱住他。
「只有你一個人?」他問。
「還有一個人,我們是從馬車上逃出來的。」
「那傢伙已經死了。」格桑指著不遠處一堆血肉模糊的殘骸。
女孩走了過去,看到屍體后,當場暈倒。
「你背她。」格桑說。
小趾背著暈倒的女子找到了嘯寒等人,嘯寒噴了一碗水在女子臉上,她當場醒來。
「你叫什麼名字?」小趾問。
「菲兒。」
「說說當時的情況。」
「我當時正在跟小姐聊天,然後我們看到城裡冒煙,然後那些人就來了。那些可怕的傢伙,拿著鞭子,帶著狗…….」她抽泣著,說不下去了。
「你們被抓了?」
「所有的人都被抓到車上,還有人當場被殺死。」
「多少人?」
「四五十人。」女孩還在哭。
「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守門人問。
「他靴子里藏了一根針,拿針捅了捅鎖孔,鐵鏈就鬆了。」菲爾指的是那個被咬死的人。
「他放了我們車上的人,說等到樹林茂密的地方再行動。但是他揮起鐵鏈攻擊拿鞭子的人,我們趁機逃走了。一開始還有十幾個,很快就剩下我跟他,然後我們就聽到了狗叫聲。」她綳著臉,強忍淚水,沒有再說下去。
「除了拿鞭子的人,還有什麼人?」小趾問。
「還有七八個騎馬的人,手裡拿著長矛。」
他沖著格桑和守門人擺了擺頭,三人走進樹林中,避開了其他的耳目。
他們制定了作戰計劃,並且告訴賊貓幾人。
黃昏時分,它們在一處林木稀疏的地方發現了對方的營地。
只見四輛馬車圍城一圈,裡頭關押著一長串的俘虜。六名衛兵分守四周,五個奴隸販子圍坐在火邊,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
小趾悄悄地出現在最近的衛兵身後,手裡的獵刀無聲地割開了對方的喉嚨。通過此人的行頭,可以推斷是天孫王國的自由軍。
營地的另一頭傳來喊叫聲,是賊貓和黑熊的方向。小趾抽出長劍,左手握著獵刀。「最後再殺你。」他對哭哭啼啼的人說。
「不要動!」格桑正在為黑熊縫合胳膊的刀傷。
「笨蛋!」賊貓說。他的臉頰有一片青紫色的瘀傷,手背處擦掉了一大塊皮。
他們一共解救了三十五人,男女數量差不多,還有幾個尚未成年。
小趾巡視著這些人,看到一個人正在一堆五花八門的兵器堆里翻找。他很瘦,長發遮住了面容,一條腿有點瘸。
「尹風!」小趾衝到曾經的影衛軍號手面前。
尹風沒有抬頭,抽出了一把劍,然後坐到地上,指頭摩挲著劍身。
「他們來的時候,我們還在睡覺。」尹風嗓音低沉。「我沒有安排人守夜。這把劍,是我離開影衛軍那天,魯如松校尉送我的。他說任何人都需要劍,無論是戲子還是馬夫,我們永遠都是影衛軍的戰士。」
「這是把好劍。」小趾蹲下身子,拍了拍他肩膀。
「這好像是我們夜襲凌雲堡的那天,他撿來的。樣子很普通,但也能殺人,對吧?」
尹風的目光轉向小趾,那眼神與瘋子無異。「你把他們都殺光了?」
小趾點頭。
「真懷念影衛軍的日子啊。」
小趾眼中酸澀,抿著嘴笑道。「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