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3章 瀟公主

第三卷第23章 瀟公主

滴答作響的水聲,緩慢而有節奏地落下,濺起陣陣迴音。

我在山洞裡嗎?這是她腦海中第一個念頭。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絕望,她不禁劇烈地扭動身子,發出驚恐的尖叫……

她嘴裡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牢牢地卡在牙齒之間。她想取下來,發現雙手無法動彈。

四周昏暗,只有一道微弱的亮光,依稀可見模糊的人影捲縮在裡面。但為何如此搖晃?怎麼還有鎖鏈?

有個人影閃過,吸引了她的目光,繼而傳來一陣嘔吐聲,然後安靜下來。

偶爾響起鐵器相撞的叮噹聲,還有木頭受到擠壓發出的嘎吱聲。

是船!

左側的陰影中,有人粗聲粗氣地說話,「尖叫鬼又醒了。」

她眯起眼睛張望,企圖看清對方的面容,卻只能隱約看見那人腦袋方正,鬚髮皆無,在頭頂的光線中微微發亮。

她想說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東西仍堵在嘴裡,還用繩子緊緊綁在腦後。再低頭一看,手腕上有銹鐵發射的微光。她用力一拉,鏈子嘩啦做響,有鐐銬擦過皮膚的痛感。

一個黑衣的大漢彎腰湊近,仔細看了看她的眼睛,滿意地哼了一聲,取出了口中之物。公主咳了起來,乾嘔不止,喘不過氣。大漢卻一把捂住她的口鼻。「不許……尖叫,」他的梁國話不大連貫,「你。不許再叫。否則。」他揚起手中的長鞭,「懂嗎?」

公主挪動腦袋,吃力地點頭。

大喊鬆開手走掉了,然後喊了一句。從暗處走出兩個男人,抬著一具屍體,是個女人,五官鬆弛,面色蒼白,生前一定相當漂亮。

「在這條船上,長得漂亮可不是好事兒。」光頭說。

公主想說話,無奈口乾舌燥,發不出聲。她清了清嗓子,盡量潤濕喉嚨,又試著說話。「多久了?」她嘶聲問道,「從皇宮出來。」

「四天了。」那人回答。

「你有名字嗎?」

「以前有。名字在這沒用的姑娘,你是千金小姐吧?看你打扮,聽你說話,不像是混街頭的。」

逃出滿是火焰和死亡的王宮時,疼痛奪去了她的一切理智,她瘋狂地穿梭於街巷,厲聲尖叫,不停地跑。「我父親是梁國商人、商人,」顫抖的聲音掩飾了她的謊言,「我丈夫也是。」

「梁國快亡嘍。」

「整個梁國嗎?短短四天就亡了?」

「陛下跟六殿就是梁國根基,現在都沒了。我被帶到碼頭的時候,看到飄雪殿的位置濃煙滾滾。全沒了。」

又有腳步聲傳來,她抬頭望去。一名體型修長的年輕男人下到船艙里,被一副鐐銬鎖住,距離公主只有數尺之遙。

「又是一張漂亮的臉蛋。」光頭咕噥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兄弟。」年輕人語言輕佻。

「敗類。」光頭說。

「嘿嘿。」年輕人沖公主一笑,「看來我們的吶喊姑娘恢復了理智。」

「她是商人的妻子。」光頭粗啞地說。

「真遺憾。」年輕人道,「在下孟羲之。」

孟羲之。她沒聽過這名字。「你是梁州貴族嗎?」

「什麼貴族。我出生前,爺爺就賭得傾家蕩產,我們孤兒寡母身無分文,騙騙外地人。」

公主點點頭,原來對方是個街頭小賊,她轉而對光頭說:「你們認識?」

陰影中的光頭男沒有說話。孟羲之立刻替他回答:「可憐我這位朋友被拋棄了。本來他打算對……」

光頭突然往前一衝,鐵鏈瞬間綳直了。她終於看清了光頭的長相,畸形的鼻子尤其惹眼。「閉嘴,敗類!」他吼道。

「你能把我怎麼樣啊?羅雲海!現在可不是在地牢搶食的時候。」

「你們一起坐過牢。」公主恍然大悟。

「梁州淪陷的第二天早上,主人找到了我們,殺了那些城內的衛兵,也殺了大部分俘虜,只留下了我們身體強壯的,還有——」他眨了眨眼,「英俊的。」

翌日,再沒有新的屍體出現,自此開始,他們的食物也豐盛起來,先前的清湯寡水換成了粥。

黑衣男子巡查時,她直勾勾地盯著那把晃來晃去的鑰匙,可惜還是太高了,沒辦法抓住。

公主瞟了一眼正在吃粥的羅雲海,他在舔著碗底。第四殿神庭司的人,應該沒那麼容易倒下,她心想。

瀛洲大戰時,正是羅雲海押解古琳前往下野城,作為穆長老的守道者爪牙,他被俘也意味著神庭司也沒了。

黑衣男子走到她身邊,用鞭子戳了戳,「起來。」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兩腿痛得直打顫。黑衣男子捏住臉左右轉動,嫌棄地撇了撇嘴。「毀得太厲害了,怕是連船員都不願意上你這種貨色。」話音未落,他直接掀起公主的裙子,粗暴地上下其手。「沒準他們願意。」

公主拚命地剋制住嘔吐的衝動,直直地站在原地。不要叫,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

男子扳過她的臉,強迫她看過來,「我很好奇,你以前是什麼人?大戶人家的小姐?還是王宮裡的丫頭?」

男子冷哼一聲,退後幾步,鞭子一指。「坐下!」

公主跌坐到木板上,慌忙整理衣服。

黑衣男子鎖好鐐銬,登上木梯離開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穩住顫抖的雙手,這裡沒有人保護自己,也沒有人侍奉自己,必須自己保護自己。

夜晚的時間最難熬,俘虜們時常驚醒,在睡夢中也是大喊大叫。這一晚,她又夢到了那個女刺客,但掌心噴出的不是火焰,而是奔涌的洪水,灌滿了皇宮議事廳……驚人的記憶力是天賦,也是詛咒,她不斷地夢到周趾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次火舌的纏繞。

頭皮又起了一陣痙攣,痛得她屏住了呼吸。左側突然有什麼動靜,孟羲之正弓背彎腰,一支手指左右搖晃,面帶笑容盯著兩腳之間。

一隻小老鼠正仰頭盯著孟羲之的手指,腦袋隨之擺動,節奏分毫不差,似乎有無形的繩索在操控著老鼠的動作。

公主探過身子,試圖找個更好的角度,鏈子卻嘩啦作響。孟羲之猛地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他的手指微微抽動,老鼠突然竄進陰影中。

此時此刻,格爾薩的話在腦海中迴響,猶如勝利的號角:女王,摧毀一切的勢力已經來了。當你身負枷鎖之時,莫忘了『魅獸者。』

第二天早晨,她問孟羲之。「你是哪種賊?」

孟羲之頭一次不願搭話,避開了她的目光。「窮賊唄。」

「他們帶你……上去的時候,你肯定注意到了船上有多少人。」她不肯罷休。

他抬起眼睛,四目相對:「你對這個感興趣?」

鎖鏈嘩啦作響,身後的羅雲海挪了挪身子,正合她心意。

「你想做奴隸?」她問孟羲之,「如果我們到了敵國,等待我們的,只有牲畜般的命運。」

「那也比扔到海里強。我願意撅起屁股讓一千個男人輪著來,我這人不害臊,只害怕。反正好死不容賴活著。」他別過頭,「不管你想幹什麼,別算上我。」

「別理他,」羅雲海輕蔑地說道,「貪生怕死的人對我們沒用。」

公主看著他:「你是說『我們』?」

「你的眼睛掃來掃去,把船艙看了個遍,有什麼收穫?」

她往前挪了挪,儘可能靠近羅雲海。壓低了聲音,但是確保孟羲之也能聽見。「我家裡和瀛洲人做過生意,這種船,大約只有四十個船員,算上船長之類的人,最多五十個。」

羅雲海皺起眉頭:「所以呢?」

「但是俘虜至少有一百五十人,如果他們能自由活動,勝算是三比一。」

「很多人太弱了,還有一半是女人。」

「女人要是有了合適的理由,能打十個男人。一旦恐懼與仇恨被點燃,弱者也能變強。」

羅雲海身邊的人動了動,他狠狠地瞪著孟羲之:「敢說一個字,你的脖子立馬斷掉。」

孟羲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挪近了一些。「沒了鎖鏈,我徒手能解決二十個。」

「但是,貪生怕死之輩是多數,難免會有人出賣我們,換取優待。」羅雲海低聲道。

「我們別無選擇。」公主瞟了一眼孟羲之,他縮著身子,背朝他們,拳頭握緊「這是必然的風險。」

一整天,消息在俘虜之間挨個傳達,各種疑問也來來回回地傳達。他們都很害怕,但除了孟羲之,沒人拒絕,也沒人會出賣他們。所有俘虜的內心依然渴望自由,因為他們還沒有真正變成奴隸。

等羅雲海睡著后,公主又找孟羲之談話。

他坐在地板上,面對窗外,雙目緊閉,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而緊張。

公主也仔細傾聽,有一種抑揚起伏的嗡嗡聲音。

「鯨吟。」她說。

孟羲之揚起眉毛,嘴角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就快沒了。」

鯨吟戛然而止,片刻之後,船外回蕩起血肉撕裂的巨響。「血鯊。」孟羲之說,「它們永遠都是飢餓狀態。」

「你能聽出它們的狀態?」

孟羲之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又沒了表情。

「我知道你是什麼人,」公主說,「魅獸師。」

「我也知道你不是商人的女兒,而且……你能聽懂他們的語言。」

「所以呢?」

「你想要我做什麼?」

「做你的老本行,偷東西。準確地說,讓你的老鼠兄弟幫你偷。」

「鑰匙。」

「正是。」

「我們釋放所有人,然後奪下這艘船,這就是你的偉大計劃?」孟羲之揚起眉毛。

「你還有別的計劃?」

「這條船的主人家財萬貫,而且有一棟豪宅專門用來安頓世界各地俘虜的年輕人。我將是第一個梁國人,我會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而你只能夜夜被輪姦,年年生孩子。」

「這就是你的志向?做油膩老頭的寵物?」

「有什麼關係,確保自己不死的情況下,早晚能逃跑,還能順手帶走一些他的珠寶。」

「為此願意拋下你的母親?」

這句話似乎擊中了要害,他嘴角抽動。

「她怎麼樣了?都城淪陷的時候你不在她身邊?」

她抱緊膝蓋,前搖后晃,像個小孩子。「不知道。」他喃喃道。

公主本想繼續說下去,卻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小老鼠叼著一顆葡萄放到了她面前,然後又一動不動地盯著孟羲之。

孟羲之手指晃動,小老鼠又跑進陰影之中。不一會兒,它嘴裡叼著一串鑰匙跑了過來。

「別廢話了,準備行動。」孟羲之看著公主說了一句,又把身邊的羅雲海叫醒。

眾人接連被叫醒,全部屏息等待著,氣氛比方才睡著的時候還要寂靜。

「拿到了。」他皺著眉頭說,眼睛不知盯著哪裡。「就是這樣,跳下來,然後回到地面——」他突然睜開雙眼,往前一撲,乾嘔起來。

「孟羲之!」公主喊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甲板傳來沉重的靴子聲,回蕩在船艙內,眾人驚動。

孟羲之不再乾嘔,坐直了身子,盯著木板,眉頭緊鎖。

黑衣男子慢悠悠地走下梯子,不慌不忙地走進船艙,用靴子踢了踢那隻死老鼠。「真有趣啊。」

孟羲之痛苦的聲音了一聲,呼吸漸漸沉重,周身汗水涔涔。

「魔法?」黑衣男子用梁國話說,「是誰?」

孟羲之抖如篩糠。黑衣男子逼近,蹲在他面前:「這裡所有人,換一個會魔法的。懂嗎?」

「是誰?」男子又問了一次,起身掃視眾人。

「是我!」公主喊道,鏈子嘩啦作響。

黑衣男子眯著眼睛,嘴角掠過一抹笑意,繼而走到她面前。「我早該猜到。你很聰明,派你的小朋友來偷鑰匙,差點就成功了。可惜,我現在要殺掉十個人,但是不殺你。」

他踢起掛在脖子上的鑰匙,「那十個倒霉蛋讓你來選,你這個毀容的——」

船體突然傾斜,他打了個趔趄,只見艙外的木板裂開一個口子,海水猶如噴泉,猛灌進來。

黑衣男子失去平衡,他滿臉震驚向羅雲海和孟羲之的方向撲倒。

羅雲海的腦袋往前一頂,撞向他的鼻子,鼻骨當即斷裂,鮮血四溢。

黑衣男子摔倒在地,孟羲之一擰身子,雙腿絞住他的腰部,羅雲海用額頭猛砸向對方面龐,血流不止。

「鑰匙!」公主大喊。

「我現在沒力氣……阻止它了,你們要快!」孟羲之頹然倒地,鼻孔和眼睛流出了血。

「拿到了!」羅雲海捏著鑰匙,企圖打開鐐銬。

船體再次遭到撞擊,木板的裂口更大,海水淹沒了他們的腳背。

羅雲海大罵一聲,鑰匙脫手而出,落到公主腳邊。她緊緊抓起,極力穩住顫抖的手。慢慢來…….慢慢來……鑰匙插進鎖孔,一擰,鐐銬開了。

她顧不上身上劇痛,立刻起身。她先解開了羅雲海的鐐銬,然後是孟羲之。「守住樓梯!」

「那怎麼奪船呢?」羅雲海問。

「這船很快就要沉了!」公主把鑰匙傳給其它人,「所有人解開鐐銬,速度要快!」

她來到孟羲之身邊,發現他已經昏死過去。「醒醒!」

見他眼裡恢復些神采,公主問道:「你幹了什麼?」

「它們……永遠都是飢餓的。」孟羲之呻吟說道。

「你能不能暫時困住它?」她絕望地問道。

孟羲之笑了,露出血跡斑斑的牙齒:「它們…….現在不聽我的。」

甲板突然破開,海水奔涌而入,只見一個碩大的三角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兩個俘虜,獠牙猶如巨鐮割草般,輕而易舉咬斷了他們的身體。

「它們……以為我們是鯨。」此時海水已經淹到了孟羲之的肩膀,他盯著公主的眼睛說,「找到我的母親,女王陛下。」

羅雲海一把抓住她,拉向梯子,海水淹沒了孟羲之的頭頂。船艙內一片混亂,幾個重獲自由的俘虜四處亂竄,船員們也驚慌失措。

「我們需要一條船。」

羅雲海點點頭,舞動鐵鏈,大步走向距離最近的小船,還有一名人和他一起,殺出了一條血路,其餘的俘虜擠成一團,緊緊跟隨。

公主看到一名跪在甲板上的敵人,撿起一把短劍走向對方,一劍刺穿了對方身體。

「我要讓你知道,」公主湊到他耳邊,用天孫語說,「從今日起,我人生的每時每刻,都將用來焚毀你的帝國,屠殺你的同胞,奴隸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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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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