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8章 小趾
他望向至高殿主樓,一時間挪不開視線,城牆的圖案與燕州城何其相似,他彷彿回到了記憶中的童年。
唯一的區別是,今夜在城牆上巡邏的不是至高殿的兄弟,而是泛濫成災的敵人。
他換上了自由軍的衣服,拿起至高殿的劍,輕手輕腳走向最近的士兵,等兩人近到看得清面目了,他甩出飛刀,殺死了對方。他在城牆上走了一圈,見人就殺。
他溜出陰影,拿起固定在牆上的火把,站到城垛上來回揮動三次。
很快,樹林里有了動靜,一百多個人沖向至高殿大門,領頭的是人高馬大的格桑。
至高殿的倉庫大門由兩個奴隸兵看守,證明裡面存放的東西頗有價值。
小趾認為已經不需要偽裝,直接持刀走了上去。不出所料,守衛兵衛驚慌失措,他們直接亮出兵刃,擺好了合擊陣型。
他佯攻前者,實則縱身躍起,劈砍後者,逼其揮劍格擋,繼而一腳踹向前胸,令其下盤不穩,再封住前者的劍招,回手劃開脖子。此時後者撞上牆壁,反彈回來,獵刀隨即飛旋而出,插進其眼窩。
他拔出獵刀,從鉤子上取下鑰匙,打開門鎖。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壓低身子,耳聽八方,只聽見痛苦的喘息聲。
他們被拷在牆上,胳膊吊起,手腕被扣,第一個人已經死了,皮肉鬆軟,毫無生氣,寬闊的胸膛滿是嚴刑拷打的痕迹。是鑄匠師青雲,他再也不能鑄劍了。
小趾強忍悲傷,接著往前走,發現了更多受盡折磨而死的屍體,當中還有馴獸師齊鴻。
他原以為旁邊的人都死了,但一個體型瘦削,耷拉著腦袋,赤裸著身體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鐵鏈嘩啦作響。
小趾半蹲下來,迎上他迷亂的目光:「兄弟,我是燕州總殿的周趾。」
對方神經兮兮地晃著腦袋,掃視了周遭的黑暗:「往生界竟然這麼黑。」
小趾挨個鑰匙全都試了一遍,終於打開了手銬,緊緊摟著他的腰,扶他站了起來。「這不是往生,我是救你的。你知道長老被關在哪裡嗎?」
「走了,到陰影里去了。」
院子里慘叫連連,小趾扶著傷員與他們匯合,又抓了一個俘虜,隨後撤出了至高殿。
返回營地的路上,格桑一直不說話。
小趾守門人姜耳熱情地張開雙臂,滿面笑容地迎接他們,然後一把抱住神志不清的傷員。
「就他一個還活著……」小趾說。
「他是以前梁州分殿的至高將,亦山。」守門人露出悲哀的笑容。
「殺了兩百人,繳獲了大量武器,我們損失了四個。」小趾說。
「永遠不要低估突襲的威力。」守門人說。
他們正坐在距離營地不遠的河堤上。如今營地已經有三百多人,過去的一個月,他們接納了不少難民和被解放的奴隸。即便如此,可以戰鬥的力量也不到一百人,有的人聽說要與奴隸軍作戰,直接就離開了。
「他們會賴的,」守門人說。
「我當然知道他們會來。可是,長老他……」
守門人搖了搖腦袋:「不行。為了一個人搜遍全城,風險太高了,他也不會同意我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去救他一個人。」
飯點時,小趾從鍋里舀了一碗湯,走到那個俘虜身邊,「吃。」
俘虜吃過碗,拿到嘴邊,面不改色地喝湯。
「你有名字嗎?」小趾問。
「有,主人。三十四號。」
有編號的奴隸都是有部分特長,並且從小被針對性訓練。此人超不過二十五歲,可能殺的人比自己還多。
「我不是主人,你也不是奴隸。你自由了。」小趾對三十四號說。
聽到這個消息,三十四號兵衛的臉上流露出喜悅,反而一臉茫然。「自由一旦失去,就不能再有。那些軟弱的人,只不過是因為自身的懦弱而放棄自由的弱者,我也是其中一個。」
「這是哪本書里寫的?」小趾聽出來了。
「《統治議會》第六卷。」
「好吧,忘了你的議會和帝國,你現在離它們很遠。這裡是梁國,沒有奴隸。」
三十四號謹慎地瞟了他一眼:「您帶我來不是為了報仇?」
「你從小到大,一直在服從命令辦事,對嗎?」
三十四號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我需要這個。」
小趾倒出一滴,是淺黃色液體。「如果不喝呢?」
「我……疼。」
「你現在自由了,喝不喝,隨便你。離開還是留下來,也隨你。」
「您需要我做什麼?」
「你有技術,對我們有用。」
小趾站起身,招手示意三十四號:「我帶你看樣東西。」
尹風坐在俘虜對面,正在磨刀。對面樹上綁著一個塊頭很大的天孫王國的士兵。
「說什麼了嗎?」小趾問尹風。
尹風無言地搖搖頭,看到三十四號,他眯起了眼睛。
「你也許能幫上忙。」小趾說。
尹風起身踹了那人一腳。他猛地抬頭,沒腫的眼睛四處張望,等回過神來,眯著眼挑釁。
「我抓住他的時候,他戴著這個。」小趾指向尹風脖子上的銀色雕塑。
「行會之主的標誌,」三十四號說,「他可以指揮五十個督頭。我以前在艦隊集合時見過這個人,他似乎直接聽命於賴瑞將軍。」
「確定?那可太有趣了。」
小趾離開后,讓對方兩個奴隸相處了一陣,二人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不帶一絲猶豫。
「三天後有一支運奴隊從岳州方向開過來,那裡的城主提供了一份名單。」
小趾翻譯著三十四號的話,守門人姜耳突然站起身:「岳州城主袁寧和他們合作了?」
三十四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人是誰。」
「有沒有至高殿長老的消息?」小趾問。
三十四號又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什麼長老,他只關心奴隸和生意。」
「盡量套他的話,尤其是和那個什麼瑞將軍有關的事。等你確定已經榨乾了,把他交給尹風。」
「我答應給他一個痛快。」
「對畜生說的話是不算數的。」這麼多天來,尹風說的話就數這句最長。
「你願意留下嗎?」小趾問三十四號。
三十四號拿出瓶子,猶豫片刻,然後倒空了。「我願意,但有條件。」
「奴隸販子交給你處置。」
「不。我想要個名字。」
小趾嗤笑,努了努下巴,轉身離開。
第二天,一聲短促而尖厲的口哨聲自北邊傳來,戰士們全都伏在草叢裡。
小趾緊握著弓,從草叢中現身,一小隊弓手隨之站了起來。
四名騎手紛紛跌落馬下。格桑跳起來,向前猛衝。小趾則戴著弓手殺向車隊。
敵軍隊長雖然經驗豐富,先命令騎兵擺出小規模戰鬥隊形,然後發起衝鋒,三十多人平舉長劍,策馬疾馳而來。
小趾剎住腳,又搭上一支箭,繼而抬起手,往下一揮。
道路兩邊的草叢裡,忽然躍出二十多頭怪物,向騎兵隊狂沖而去,吠叫聲猶如滾滾驚雷。
對方一時間人喊馬嘶,亂作一團,怪獸跳起來,一口咬住騎手,將其從馬鞍上拽了下來,利齒刺破皮肉。
等到慘叫聲平息,小趾才慢慢靠近。現場血肉四濺一地,幾名弓手連連作嘔。
一頭猛獸蹲在敵軍隊長的殘骸上,正舔著血淋淋的爪子。看到小趾,它嗚咽了一聲,伏下身子,舔了舔他的手。
小趾跪下來抱住他的老朋友,這是花褲衩生的古格犬的後代。「真是個好小子。」
馬車四周爆發了一場短暫而殘酷的戰鬥,雙方拚死抵抗,依然敵不過格桑帶領的戰士,但他們也損失了幾人。
格桑抱住一個女孩,女孩掙扎著,朝一具屍體亂踢。最後,她精疲力竭地倒在格桑懷裡抽泣。
嘯寒正在路邊忙碌,幫俘虜們打開鐐銬。他的額頭上有一道割傷,除此以外安然無恙。
「蒙將軍!」亂鬨哄的俘虜之中,嘯寒盯著一個人喊道,那人肩寬體壯,背上有新鮮的鞭痕。
「嘯寒少爺?我沒做夢吧?」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母親和外祖父……」
那人搖搖欲倒,小趾和嘯寒一起扶住他,帶到馬車輪子旁靠著。
「這位是蒙因,我外祖父麾下的大將。」嘯寒對小趾說。
「袁寧的爪牙跑到家裡來了,足足幾千人,我們打不過。你外祖父已經帶上你母親逃了,我們……抵擋了一陣子……」蒙因眼眉低垂,耷拉著腦袋。
小趾等人又把敵軍每人補了一刀,然後帶著俘虜們回到了營地。
「袁寧清算了所有與他有過節的人。」
「他的手下也一起叛變了?」守門人問道。
「我也不清楚,但他的手下都他媽一個德性,全是沒良心的蠢貨。但我很清楚我們那地人心,袁寧從來沒有好名聲,現在又跟敵軍勾搭在一起,難以想象還有人支持他。」
「你知道我的外祖父去了哪裡?」嘯寒問。
「我想應該是去了日靈關的方向,尋求至高殿庇護了。」
「那裡的駐軍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守門人說,「近年來,梁國遷都,六殿都隨著皇權而遷了過來。魁長老被迫縮減了編製,我們不能指望魍魎帶來強大的援軍。」
「沒人能幫我們。」格桑說。
「有人。冀州的人一定會來。等他來了,我們就能奪回梁州。」
火堆旁的人紛紛贊同,格桑不禁皺起眉頭:「北邊的廢物離我們也太遠了,他能帶來比奴隸大軍還多的人嗎?」
被她抱著的女孩笑出聲來:「燕回將軍就算單槍匹馬過來,也能夠打贏這場仗。」
格桑揚起眉毛,不再爭論。
「我們必須抗爭到底,堅持到他來。」
三十四號突然從暗中現身,嚇了眾人一跳。他似乎擁有一種神出鬼沒的能力。他還沒有選好名字,但是也不礙事。
「挖到什麼消息了?」小趾示意他坐下。
「他們知道您了,也知道您這支隊伍。自由軍稱您為紅魘。他們正在計劃將您逼出森林。」
「意料之中,」小趾說,「還有呢?」
「但是佔領城池時的傷亡超出了他們的計劃,而且大部分軍隊已經向岐州進軍,岐州城主拒絕談判,他們也在等待新的援軍。」
「袁寧叛變,李南風成了硬骨頭。」守門人嘆道:「戰爭以來,黑白顛倒啊。」
小趾看到格桑急切的表情。「有瀟公主的消息嗎?」
「他認為皇室中的人全都死了,並沒有接到追捕殘黨的命令。」
「就這些?」
「他想念妻子,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會在冬天出生。」
「太遺憾了。」他扭頭對尹風說。「他和囚犯談完了。」
尹風微微一笑,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