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7章 瀟公主
巨大的魚鰭一晃而過,它們永遠都是飢餓的。
「說不定它喜歡我們。」一名臉上帶著傷疤的人說。他名叫匪徒,自稱手下的幫派有三百人。
「更有可能是你在青樓嫖完沒給錢。」羅雲海對匪徒嗤之以鼻,大笑說道。
爭吵不可避免,越來越激烈,公主扭過頭,在波濤之中搜尋血鯊的影子。
大船沉沒的第二天,他們在漂浮的木桶里找到了一些食物,全是一些腌魚,第一次吃的時候她差點吐出來。
她本來最害怕的是缺乏淡水,不過大雨日日狂降,他們只能不斷地往船外舀水,乾渴的問題也解決了。
夜晚時,一名活下來的漁夫指著天上的星星。「我們在梁國的東南方。」
東邊是瀛洲,東南方則是天孫王國。公主讀過很多海上的故事,飢餓會導致人們做出極端的事情,最常見的就是相食。
邱珊的頭挪動了一下,公主發現她睡著了,嘴唇半張,發出微弱的痛苦呻吟,無疑在做噩夢。她很想撫摸對方的頭髮,卻沒有動手,因為任何觸碰都會讓對方受到驚嚇。
船身再次傾斜,公主抬頭看到漁夫的手搭在眼睛上。
「血鯊嗎?」公主問。
年輕的漁夫扭過頭,神情肅穆地說:「是船帆。」
所有人都轉過身,小船差點傾覆。「敵人?」
「更慘,」漁夫說,「海賊。」
海賊的船長靠在船舷邊,俯視著他們。他毫不掩飾眼裡的蔑視,還有一點兒好奇。
「梁國的奴隸,還是挺少見的,適合你們。」海賊頭子說。
羅雲海揮舞著身邊的一條鎖鏈,「我們已經自由了。」
「船呢?」海賊頭子問。
「沉了,連同敵人一起。」
「那財物也沉了。」海賊的目光在船上右移,先是盯了一會兒邱珊,又看到了瀟公主滿臉的燒傷。「他們要你有什麼用,美人?」他咧嘴笑道。
公主按捺住怒火,他深知海賊是他們唯一的活路。「我學識淵博,會說很多語言。」
「真的嗎?」船長用的是瀛洲語。「你讀過《塵詩》嗎?」
「讀過。」
「理智之心在何處?」
「知識之中。」
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天之語呢?」
「什麼天之語?」羅雲海問道。
「就是天孫王國的通用語。」公主解釋,又看向海賊。「會。」
「讀寫都會?」
「是的。」
海賊擺手招來一名船員:「帶她上船。其他人不要。」
「不行!帶上所有人,我才能幫你。」公主大喊。
「焦炭美人,你認為自己還有資格談判?」他哈哈一笑。
靠著船舷的一個船員忽然直起身子,手指向海面,驚慌地叫起來。
公主回頭一看,只見血鯊的腦袋從十米外破浪而出。它翻轉身體,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船長大聲下令,海賊們立刻開始操作索具,他又看向瀟公主。
她的一隻腳已經伸到了船外。「我們全部上船。不然我就跳下去。」
海賊們把其他人押進了船艙,面對一把把長刀,羅雲海和匪徒無可奈何地交出了鏈子。
瀟公主被船長帶到自己的艙房,裡頭空間狹小,堆滿一卷卷地圖和上鎖的箱子,地板還釘著一張矮桌。他抱起一個箱子擱在桌子上,轉動鑰匙,打開沉重的大鎖,然後抬起箱蓋,取出一個捲軸。
「讀。」
她展開捲軸,匆匆瀏覽了一遍,很快理解了文件的內容,但她決定不要立刻翻譯出來。
「致天孫國第二十軍統帥,賴瑞將軍。儘管捷報尚未傳來,但此乃必勝之戰,我提前恭賀。帶我向令妹致以最熱情的問候……」
「夠了。」船長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本舊冊子遞給她,拿回了捲軸,「再讀。」
公主翻開幾頁,忍住了笑意,露出迷茫的表情。「這……沒有意義。」
他的眼睛眯得更緊了。「為什麼?」
「文字全部打散,還摻有數字,可能是什麼暗語。」
「你還是懂暗語?」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我父親是商人,有一些交易會用到。」
「你能破譯嗎?」他說。
她聳聳肩:「需要時間……」
船長踏近一步,呼出的氣噴到她臉上。「梁國人,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需要找到密鑰。」
「什麼?」
「就像一把鎖一樣,需要鑰匙。暗語就是鑰匙,這是破譯的基礎。」
船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穿過甲板,來到船尾的一處房門前。門口有一個守衛站崗,「開門。」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是糞便、尿液與餿汗的味道。她強忍著嘔吐的衝動,被船長推了進去。
一個男人捲縮在角落,頭髮油膩,身上的一副已經破爛不堪,手腕和腳踝掛著沉重的鐐銬。
「如果還有活人知道密鑰,也只剩下他了。」
公主蹲下來,向囚犯挪近了些,她知道看守也靠了過來,看守的靴子里插著一把匕首。
囚犯斜著眼瞅她,公主能察覺對方骯髒的面具下,有一張英俊的臉龐。
「又有新的逼供招數嗎?」他咕噥道。
「你說怎麼落到這種下場的?」公主在用囚犯的語言問。
「看來他們開始動腦子了。」他回答,「告訴這些海賊狗兒,趁早殺了我,一旦我們的艦隊找到他……」
「想活命,就閉嘴。照我說的做。」公主進來用平靜的口吻說,「相信我,你的性命對我毫無價值,他們把你扔下去喂鯊魚,我也只會看熱鬧。如果我不能說服你,我也會被丟進去喂鯊魚。說吧,你怎麼落到這種下場的?」
囚犯歪著頭冷笑,默默地思量著。
「背叛,」他說,「欺騙。一個奴隸給了我一張地圖,說那座島上全都是海賊們劫掠的財寶。哼,只有傻子才會相信奴隸的話。」
「結果你到了島上,發現等待你的是這幫傢伙,而不是寶藏?」
他疲憊地點點頭。
「你確實是傻子。」公主說。
他撲向公主,鎖鏈嘩啦作響。守衛走上前,用棍子架起他的下巴,他漸漸安靜下來。
「他說要去瀛洲的港口,以此交換密鑰。」她對船長說。
船長捋著鬍子思索,「那就從左手開始吧,每次一根手指。告訴他,這是唯一的報酬。」
「你什麼也不用告訴他們,只要讓他們以為你說了就行。」她又用天之語告訴囚犯。「你只要讓他們以為你說了,我就可以假裝能破譯。只要時間足夠,足以等到你的艦隊發現我們。」
「我要是玩這麼一出,又怎麼阻止他們殺我?」
「我會告訴他們,必須抱住你的命,因為暗語很複雜。」
「我憑什麼相信你?」
「因為我不會告訴他們,他們抓住的是參事大臣的兒子。」她銳利的目光掃向囚犯身上破破爛爛的紅衣,胸前還有刺繡的圖案,樣式跟先前的捲軸一樣。
他抬起頭,打量著她:「你到底是誰?」
「想逃跑活命的奴隸。」
他瞪著公主,半天沒說話,面有怒色,卻神情漠然。「把冊子給我看一下。」
公主打開冊子,指著裡面的文字。低語道:「我聽說,在天孫王國擁有的奴隸達到十萬人,才可以穿紅衣?」
囚犯點點頭。
「你這麼年輕,就積累了如此巨大的財富?」她眉毛揚起,假裝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是我父親送我的成年禮物。」囚犯的語氣極為勉強,「他三分之一的財產,給了我的**。」
公主點點頭,合上冊子,席地而坐。「謝謝你告訴我。」
「我履行了承諾。」囚犯淡淡地道。
公主笑了笑,扭身從守衛的靴子里抽出匕首,刺進了囚犯的胸膛。
船長一手提起她,按在牆壁上,匕首抵住喉嚨,「你這個狡猾的婊子!」
「你……你可以相信我。」她咳嗽著,呼吸粗重。
「我相信你會在背後捅了我的兄弟們。」
「你可以相信我能破譯這本冊子。」
「你怎麼讓我相信?我只看到你和那隻臭豬叫來叫去,然後就殺了他。」
她盯著船長的眼睛:「你的目標是他的船。」
他慢慢湊近,刀尖已經刺破皮膚。「你說什麼?」
「為了拿到冊子。船王們派你搶走他的船和那本冊子。」
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欲言又止。接著放下了匕首。「你知道的太多了。」
「金子、美酒、短劍、勝利之詩。對嗎?」
「你怎麼……」
「就在冊子里的第一頁。」
「你不過看了幾眼。」
「足夠了。」
「那時密文。」
「我已經掌握了規律,現在我可能是半個世界中唯一可以讀懂的人。」
「那就給我讀。」
她挺起胸膛,等呼吸平緩下來,「不。」
「你沒資格……」
「我覺得我有。」她笑了。
邱珊幾人都有了指定的角落可以歇息,還有衣服和食物。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邱珊問道。
「我殺了一個敵人,襲擊梁國的敵人。」瀟公主強調。
「為什麼?」
「確保我們能不被丟進海里。」
「船要去哪裡?」
「瀛洲的一座島上。到了那,我們就可以回梁國了。」
瀟公主全神貫注地研究小冊子,大多都是無趣的軍情往來、物資清單,以及預期的路線。但她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天孫人的計劃幾乎囊括了所有地方,唯有岳州城除外。
她起身離床,走到門口時,守衛按著刀柄上前。
「我要見他。」瀟公主說。
守衛帶他來到船長房,她剛進門就說道:「我相信你是個遵守承諾的人。所以我決定現在就把密鑰告訴你。」
說服船長並不難,她甚至懷疑,對方早就知道了。
船長下令打開所有的船帆,扔掉所有超重物品,全速航行。
「發生什麼事?」羅雲海問。幾個逃亡者圍住了她。
「敵人朝瀛洲群島去了,那是海梟的老窩。我們要去警告他們。」
「我們能活著下船?」匪徒問。
「我有理由相信他。」
「什麼理由?」
「他需要我去說服船王。」
兩天後,風雲突變,海浪翻滾,船長儘可能地調整航線,狂風幾乎把操作索具的船員颳走。船隻不停搖晃,大多數人吐得昏天黑地。
風暴肆虐了整整六天才漸漸停歇,船帆全部回歸原位,截住了海風。
夜幕降臨時,她又來到甲板上待著。最初,她所有的思緒全都圍繞著皇宮議事廳內發生的慘案,這種恐懼主宰了她的一切念頭,推導出來的結論令人不安。
這是一個密謀多年的計劃,一個完美無缺的殺手大搖大擺進入皇宮擰斷了皇帝的脖子。
可是他沒有想到首輔大臣楊鼎才竟然會不顧性命地去救她。
他慢慢意識到,緊緊專註到皇宮慘案,只能導致一葉障目。
攻破梁洲城,需要十幾萬人的軍隊。但偏偏禁衛軍的主力全部被調離到岐州,是巧合嗎?
而這一切似乎是因為宛州城中的一場刺殺,兩個刺客,岐州絕道者……兩個刺客。
她缺乏證據,只能說是懷疑,但內心卻非常堅定。那兩個刺客就是周趾將軍和她身邊的女人。那個女人似乎還活著,肯定還在殺人。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起當初從匕首傳到掌心的震動,那是囚犯的心臟被刺穿后的最後一次抽搐。
女刺客可以殺人,現在,自己也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