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30章 燕回
森林在白天展現出極其壯美的一面,樹影斑駁的林間空地、年深日久的參天古木,還有淙淙流淌的溪水,先匯成一道道薄如綢緞的瀑布,再聚為一池池清澈透明的水潭,而陽光抹梁亮了這樣一幅變化萬千的畫卷。
燕回察覺到,全軍的緊張情緒緩解了一些,大自然的威嚴戰勝了恐懼感。
四天後,赫拉告訴他們行程已經過半。
他與赫洲人同行,馬背上長大的人在林間行軍,也是一樣難受。
「森林也不歡迎你們嗎?」燕回問。
玄母輕輕一笑。「我們沒有任何理由進來。他們屬於森林,我們屬於草原。儘管我們說著一樣的語言。」
「你也認識盲女嗎?」
玄母久久沒有搭話,神色肅穆而陰沉。等她開口時,語氣極為勉強:「曾經有一座古城的廢墟,位於古格人的地盤。赫洲人不喜歡那地方。祖輩們說,擅自闖入者,輕則噩夢連連,重則神志不清。但我那時還是個年輕姑娘,充滿好奇。」
「你進去了?」
玄母點了點頭。「我獨自一人去了那裡,發現只是一個輝煌文明的遺迹。我在廢墟之中露營,火堆邊來了一個女人。她是一個雙眼空洞的人,卻還能看見我。她自稱也經歷了長途跋涉,專程來看這些廢墟,我們當晚就在這座古城的來歷上進行了一番交流。她在碎石堆里挑了一個石頭指給我看。那塊石頭方方正正,表面光滑。她說『這是給你的。』」
「它帶你去了別處。」見玄母沉默不言,燕回提起話頭。
玄母搖頭道:「不。它給了我......知識,很多知識。你們的語言,古格人的語言,甚至如今我們敵人的天之語,還有很多。但也知識單純的知識,沒有來龍去脈。我腦袋疼得昏迷過去,等我醒來時,盲女已經走了,但知識還在。」
「這麼說,你也是天源者?」
她輕嘆一聲,搖頭道:「有人或許稱之為受詛咒者。無與倫比的迷茫。那塊石頭,小巧而完美的石頭,裝滿了世界上所有的知識,卻又那般古老,早在那些語言出現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
「你還留著它嗎?」
她抬起頭,目光在樹冠之中梭巡,無疑是希望瞥見天空
「我找了一塊更重的石頭,把它砸碎了。」
又過了一天,森林明顯稀薄了不少,空地越來越多。
當晚的會議上,孟修堯率先開口。「現在全軍人數六萬。我建議給軍隊起個統一的名字。」
燕回看了一眼天風隊長,後者點點頭。「有個共同的名字,對軍隊士氣有利無害。」
「很好。再走一天就要離開森林,派一隊戍衛軍往西,再派一隊人往南。五十里以內只要有敵軍的痕迹,立刻派人回報。」
他又看向鄭清柔,「當然了,我們還要深入敵後偵察。」
「今晚就辦。」
第三天時,全軍以緊密的陣型開出森林,儘管步調沒有完全一致,但軍容壯盛,隊列整齊。
二十個步兵團組成龐大的縱隊,每兩個軍團齊頭並進,赫洲人分守側翼,負責點后的霧森一族毫無編製和陣型。
軍旗則是一直雪白的燕子,赫洲長槍與霧森長棍分飾兩邊。燕子的下方有一塊碧浪的青石。軍隊的名字則以燕回名號為首——燕軍。
「路上有多少障礙?」
「大批敵軍往燕州、岐州的方向移動。梁州的軍隊反而少了一些。」她停頓了下,拿起水壺喝水。「殘餘的梁國禁衛軍正在向灰峰前進。」
營地東邊忽然響起號角,代表有騎手接近。燕回站起身,只見田風統領策馬奔進營地,扯住韁繩,「將軍,我們找到了一處村莊。」
村莊堆滿了屍體,衣服全被扒光,慘敗的肉體暴露在清晨的空氣重,已然僵硬。
大多人都被割開了喉嚨,有的進行過殊死搏鬥。
「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孟修堯說。
「看來年輕人都被抓取當奴隸了。」鄭清柔說。
村莊已經被洗劫一空,貴重物品全被帶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
「建一個火葬堆,送他們上路。」
「雪耳聞到氣味兒了。」孟修堯指著戰貓說。
它伏在地上,雙耳平貼,瞪著東邊,那有一道車轍從村莊延伸而去。
「他們一天前就離開了。」田風說。
「晚上就能追上。」孟修堯說。
「你還要什麼?」
「一隊人馬。」
晚間時,繁星透出無雲的夜空,半輪明月給搖曳的野草抹了一層淺藍。
「將軍。」燕回扭過頭,看到田風遞上一把劍。
「不必,今晚應該用不上。」
尖叫聲驚起,卻又戛然而止,只剩下雪耳的咆哮。
燕回驅馬疾馳過去,戍衛軍緊隨其後,轉瞬之間,他們已經衝進了敵軍的營地。
他在營地當中扯住韁繩,看見一隻古格犬飛過半空,撕裂的喉嚨拖曳著一道血水,雪舞將其扔到一邊,又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屍體凌亂地倒在馬車之間,有幾人身中箭矢,大多數顯然死在戰貓的爪下。
他看到孟修堯正在解救馬車裡的努力,至少有一百人。
「他們回應了。」有人認出了他,跪在地上說道,「他們聽到了我們的祈禱,派您過來救了我們。」
燕回伸手拉起那個人。「沒有人拍我......」他沒有說下去,因為對方眼中滿是虔誠。
大多數被解救的人已經圍攏過來,一雙雙灼熱的眼睛盯著燕回。
「我來解大梁燃眉之急,願意跟隨我的人,我只能提供血戰和殺戮,不願意的人,可以自行離開。」
「我們除了跟隨您,哪也不去。」那人哭哭啼啼地書,其他人隨聲附和。
「好了好了,燕將軍還有事需要處理,你們隨我來。」田風高喊,幫燕回解了圍。
他和孟修堯還有一名士兵一同返回,這名士兵正是與孟修堯一起從哭魂鎮過來的。
「你是陸昭?」燕回問。
陸昭看了一眼孟修堯,又點了點頭。
「剛才的混戰中,似乎敵人看不見你,但我們卻能看見你。」
「將軍英明,」陸昭笑著作揖,「應該說我溜進了他們注意不到的盲區。」
燕回沒有多問,對方似乎是擁有隱身一類的天賦。
次日正午,軍隊沿著一座低矮的丘陵列隊迎戰,兩翼的赫洲胡人的騎兵,孟修堯帶領著弓兵。
隊列之中幾乎沒人說話,燕回想起大戰之前,士兵們總是自然而然地閉嘴。他坐在戰馬上,眺望著西邊丘陵揚起的煙塵,血飲奏響柔和的曲調,並未提出警告。
片刻過後,他們終於現身,一群群陣容鬆散的士兵走出煙塵。
「原地不動,等我命令!」燕回下令。
他騎馬向前走去,應向敵陣之中的一名騎手。此人左耳殘缺,一頭短髮。
「燕將軍,好久不見。希望你帶的不止這點人。」
「你們是誰的部下?」燕回問。
「我的。」老人回答。
朱溫可能是燕回見過最老的人,他坐在馬車上,瘦骨嶙峋的雙手抓著扶手,仔細地打量著燕回。
此時他們正坐在殘軍軍敗將的軍營中,左右兩邊是他的孿生外孫。朱溫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敗軍逃命真是受罪啊,簡直要了我的老命。」他的聲音沙啞,但咬字清晰。
「戰爭從來都很艱難。」燕回說。
「戰爭?」老人咯咯一笑,「你憑什麼認為我來這兒是為了戰爭?」
「大梁國土遭敵軍踐踏,不然您為何率軍而來?」
「談判時,展示力量尤為重要。當年我向梁國皇帝屈服,也做了同樣的事情。」老人說。
「所以,您是打算和天孫人談判?」
燕回感覺到鄭清柔的身子一僵,便拍了拍她的胳膊。
「和敵軍談判又能怎樣呢?岳州城主就是這麼乾的,目前只有岳州城完好無損。」
燕回極力掩飾內心的驚慌,岳州城主是叛徒?
「你居然不知道,哈?」老人又咯咯一笑,輕易看透了他的想法。「你離開太久了,小子。袁寧小輩帶著他的岳州黑騎軍對付梁國禁衛軍。據我所知,奴隸大軍賞給他半個大梁的國土,現在應該正在通知梁州城。」
「叛徒通常沒有好下場。」燕回答。
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頓時失色:「我的百姓指望著我提供保護,而我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麼多年來,你們梁國皇帝強加給我的所有屈辱和羞恥,我哪一次不是硬生生地咽下!」
「天孫人只會帶來奴役和死亡,你沒得選。昨天我們找到一處被屠戮的村莊,老人和孩子全被殺掉,其他人被擄走。我們救了他們,他們如今已經是軍中的一員,所有人都希望參戰。」
當他講述村莊時,孿生兄弟不約而同地交換眼神,握緊了劍柄。
「祖父,」左邊的兄弟說。「關於我們今早討論的......」
「閉嘴!」老人厲聲說道。
「他們的母親嫁給了大名鼎鼎的岳州將軍,」他對燕回解釋,「那時我還有兒子,所以也沒當回事。結果那蠢貨天天跑妓院,最後染病進了墳墓,真是個蠢貨。」
「您到底想要什麼?」燕回問。
老人將外孫們趕了出去,目光又投向鄭清柔,說道:「我有個探子,最近偶然結識了一個來自冀州北境的礦工。」
燕回與鄭清柔心裡咯噔一下。
「遺憾的是那傢伙不知道怎麼就喝醉了,掉進了水裡。但死之前,講了一個有趣的事情。」
「有話直說。」燕回道。
「金子。」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戰爭結束后,我要所有的港**易權。」
「就這樣?」鄭清柔說。
老人笑了,「不錯,就這麼簡單。」
「我接受你的條件,」燕回說,「但需要陛下批准。」
「陛下?」老人再次大小,他伸出一根手指,穩穩地戳向燕回。「如今只有一個人的腦袋有資格戴上王冠。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