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激辯(2)
「那聖人之言到底有什麼嗎?」
雖然揚導一退再退,陳川卻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他的話語越來越尖銳。
「聖人之言無論孔孟,都是一些有關於修養的東西。而書經、春秋記載的歷史雖有一定參考價值,但都經儒者刪改編過,並沒有反映出原本應該呈現的樣子。而且當今局勢變化,已不是昔日之模樣,參考價值已經有一定程度的減弱。」
「『禮』倒是保羅萬像,依我所言,若是按照我的意思來設置文試的書籍,寧取禮與墨、荀、韓非。」
「孟子有關於制度的看法只是復讀那幾句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仁之道,義之道,雖可稱為個人精神境界的高標,但他始終無法迴避的問題是,就是代代仁君,也無法使得全天下變得更好,更何況生下來就在王宮的王,很難對這些產生共鳴。」
「就算對這些觀念產生共鳴,也只是以一種上位者的態度去施捨,而這種施捨又不可避免的因為胥吏扭曲。」
揚導的臉一瞬間變得鐵青,怒道:「夠了!」
「范夫子,我揚導沒那個才能,教不了眼前這人人,快把他給我帶出去!」
「小子哪裡知道秦末慘劇,一廂情願的要以韓非之道統御天下。樹已長歪,就算強行掰正,又能如何?不如舍了他,任他自生自滅。」
陳川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道:「我知道揚夫子想的不是秦末之事,而是魏武招賢令后朝堂灰暗的情形吧。我知道揚夫子認同是德行第一,有才有德者為上,有才無德者反倒有害,無才有德者至少不會做出太大的損害。」
「你可知好心一樣會辦壞事,一個有德行的人未必能治理天下。依我所見尸位素餐與有才無德者同理,都不可取。」
「並且以道德為標準,終會出現以披著道德外衣的偽君子,非得做出超乎常理、人情的『仁義孝舉』才能脫穎而出。」
「不如以治事為標準,道德做底線,大節無違,小節無虧便可。」
「揚夫子既然已經不願意與我談,那這局棋便下到這裡,改日再與揚夫子促膝長談。」
沒等范夫子將他帶出去,陳川拿著竹杖緩緩往外走。
經過這一番談話,他深深感到疲憊。
這疲倦感不是來自揚夫子的抗拒,而在於,他認為墨、法也沒有具體的措施改變當今的局勢。
血稅的存在幾乎成了維繫這個生態存在基石,通過強制徵收,培養出來的血果,增強『妖仙』的力量,又由妖仙反過來對普通人提供保護。
這一關節幾乎是不可抽離的。
如果取消血稅,血果從哪裡?
在找到氣血的有效來源之前貿然將血稅抽離,只會造成更加慘烈的殺戮。
為蜀地提供保護的猿神宗、驅魔士、城裡的貴人,沒有一個會放棄帶給他們巨大受益的血稅。
而同樣他們庇護之下的部分親族,不用繳納血稅,換而言之他們原本要承擔的代價,已經被轉嫁到其他繳納血稅的人身上。
如果這些貴人庇護的人數逐漸增加,血稅要徵收的總量不變,其餘人所有繳納血稅的概率也會增高。
總有一天,食利者的數量會嚴重擠壓其他人生存空間,從而使得其他人無法接受重稅,而逃亡其他城池。
若城轟然倒塌,然後又有人在這地界建立起一個庇護場所,以較低的血稅,『善良』的神靈,吸引大批朝不保夕的人族前往居住。
周而復始,
反覆循環。
在一段時間的低落之後,陳川又振作起來。
也許有些東西對於他來說,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但他至少能改變一點點,這微小的一定對於那『山』來說可能只是一粒小小的沙粒,就算十萬個他加再一起,也許也無法將山搬開。
重要是,他在做了,而不是面對那高得讓人絕望的山,毫不猶豫的就選擇放棄。
無論他是否認可孔丘想要實現的王道,他都要對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而感到佩服。
『退而修春秋』,也是在周遊各國做出各種嘗試之後,眼見自己年老力衰,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通過述而不作,將戰鬥延續到他死後。
看到改變現狀的困難之後,放棄嘗試,確實是一種聰明的做法。
但也太過聰明了,實質上是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種背離。
陳川懷著種種感嘆,回到自己的院子,剛要演練就聽到有人向他喊道。
「陳風!」
那人氣喘吁吁的喊道。
他是范夫子。喘了口氣,展開緊握的右手,一顆白色的棋子,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
「揚夫子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他在等著你幡然醒悟的那一天。」
陳川擺了擺手道:「這就不用了。」
「只是使文斷字的尋常事,用不著去找揚夫子。」
范夫子情真意切的勸道:「陳風,揚導夫子發怒后,讓我拿白棋來找你,就是說明他惜你之才,希望你能知』人性本善之禮。若是你真能進入揚夫子門下,以他的造詣,只要願意教你,入中三等如探囊取物。就算上三等,也不是沒有可能。」
「尋常人只知道揚夫子有一卷『筆削春秋』,但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他真正得到推崇的原因不是這一卷筆削春秋,而是在筆削春秋中對於三卷春秋的創見與評定。」
「據說一位極擅公羊傳的大儒,在看到那本書之後,第一想法便是想要衝到若城與揚夫子決鬥。冷靜下來,再看第二遍的時候,才不得不承認揚夫子評定『春秋經』將左氏春秋放在第一位是有道理的。」
陳川愣了一下。
「而且有妖仙獻身說法,將從外面帶來的左傳拿了出來,據說幾百年前,左傳就已經是春秋第一…」
陳川感到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說不出來的難受。
「今夕是何年啊!」
范夫子嘆息道:「不光如此,經過整理的五經,會取代『論衡』與『庄老』徹底成為接續文士道路的關鍵。」
陳川問道:「都是憑物修仙,妖仙面具化身為妖,那文士化身什麼?魔嗎?」
范夫子對陳川岔開話題的做法十分不滿意,但還是耐心與他解答。
「文士化身的既不是妖也不是魔,而是巫……」
「這也是文士之道後繼無路的原因,至聖雖然談到過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卻很少提相關的內容。亞聖也只是說吾擅養浩然之氣,但這浩然之氣對尋常人來說,可望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