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關於他的故事

剛才那搜索二人組通過無線電呼叫諾亞——那個無處不在的人工智慧系統，要求報告剛才一分鐘內的監控異常，並調出附近的影像監視器和地面震動感測器的數據，顯示在面罩上。

揚聲器中傳出諾亞的語音：「好呀，讓你看個夠。」

隨後就是鋪天蓋地的監視畫面和各種未經篩選的詳盡數據，全部湧出，把兩個人的面罩佔得滿滿的，看不見外面。

「諾亞，正確理解我的意圖。只要異常的畫面，剛才我背後有什麼東西快速經過？」

繁雜的畫面消失，視野恢復，只聽諾亞回答：「哪有什麼異常？你們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大的異常。」

兩個男人狐疑地看著對方，彼此通訊道：

「剛才諾亞好奇怪，怎麼成人工智障了？」

「可能是性格模塊和邏輯模塊都出了問題。」

「又來了！到底是什麼，這次看清楚沒有？」

兩人分別拿槍對著不同的方向，背靠背旋轉。

「我們要不要報告……」一人轉身，竟發現隊友不見了，到處不見人影，連忙通知全隊，這才發現通訊失靈了，發不出消息。

驀然間，那個神秘身影再一次一閃而過。就在他迅速轉身尋找的同時，卻發現自己也不見了。

兩個男人背對背之後，先後被赫拉以兩倍音速（15℃、標準大氣壓下的兩倍音速，約680米/秒），朝諾亞埋伏的方向撞飛過去。諾亞拿著便攜激光器等著他們一個一個來送死。

如法炮製，另一偏僻角落裡，同樣是兩人搜尋小組，一男一女感覺有異，卻不知是什麼飄來飄去。

「剛才竄過去的，是人嗎？」「應該是，感覺有好多人。」「什麼，我們被包圍了？」「趕緊呼……」

不到十分鐘，15號樓室外，周邊的威脅被清空了。陰暗的角落裡，諾亞的面前堆了個八人小屍山。

這時，副艦長和其他人才發覺事情詭異。

所有人保持通訊聯絡，大抵正常、無發現，但有8個人總是說些不著邊際的奇談怪論，所答非所問，而且表情僵硬，像個死人。

這是諾亞故意為之。趁著副艦長派更多人去15號樓裡外查探的工夫，她和赫拉便悄悄向前方的六號樓轉移，找個隱蔽處繼續躲藏。

由於調派了一些人手，於是，6號樓周圍就剩兩組共4個人繼續搜索。

赫拉、諾亞故技重施。

赫拉瞄準目標，再次凝神聚意，心念到處，力量噴涌，閃電般沖向一人。只在轉瞬間，就來到那人身前，眼見他極慢地回身，猶如一隻兩米多高的巨型樹懶。

正在赫拉滿心得意，以為又要幹掉一個之時，猛然發現他的動作變快了，身體已經轉正，槍口正對著自己。

原來在這關鍵的剎那，她自己的奇技失靈了，腳下無力，上身在慣性作用下向敵人撲去，抱住了那人雙腿，旋即跪在地上。

敵人被一個突然間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什麼玩意兒大力撞擊下身，差點嚇得魂飛魄散，渾身一激靈，手中的微型電磁軌道炮連發十幾槍，悉數打進百米外七號樓的外牆裡，十幾個彈孔散成一大片。

半秒后，稍稍定神，低頭一看，正瞧見赫拉也仰著驚恐的臉，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大哥哥，自己人！」赫拉情急之下胡言亂語，趕緊爬起來，撒腿就跑，但不過是正常人的慢速逃命而已。

那個被叫「大哥哥」的聽不見她的話，因為諾亞早已切斷了他的通訊收發。

而旁邊的隊友也看見了正在奔跑的赫拉，那矮小的體型、那甩在面罩外面的紅髮，使他立刻確定了目標，端起槍瞄準她的腿，按下按鈕卻無法發射。

「先別追啦，給我點時間嘛！」赫拉大聲喊著，一邊跑之字折線，一邊回頭看，更要一邊運轉心念，設法施技。

兩人身高都在2.3米以上，光是腿就比赫拉長一大截，再加上自身的力量，追上她只是幾秒鐘的事。

「真是的，方向跑錯了，應該往我這兒跑啊！什麼腦子？」諾亞埋怨也沒用，只好在暗中瞄準，快速幹掉一個。

另一個見狀，立即知道還有隱藏幫手，也跑起之字，同時瞬間分身，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只不過他分出來的卻不是人。

赫拉回頭嚇了一跳，見一個高大男人、一隻肥豬、一頭母獅。離譜的是，還有一棵不知道是什麼樹。

樹榦下面分成兩個巨杈，就像兩條粗細不一的、僵直的怪腿。

那樹就憑這兩條怪腿和下面無數條鞭子般的樹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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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追來，一路顛簸，抖落無數不知是什麼的水果。

「那麼多腳，就不怕自己絆到自己嗎？」赫拉緊張地自言自語道。

那樹彷彿聽見了似的，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運動能力，反而跑得更快了，超過了人、豬、獅，還伸出一條長長的枝條，眼看就要抓住赫拉。

諾亞用激光對那人一掃，無用，竟然是個幻影。又打豬，無用。又射獅，還是幻影。最後才對準果樹怪，按下了發射鈕。

只見那條本來已經抓住赫拉頭髮的枝條當即被切斷，然後整個樹身也變回了人樣，痛苦地減了速，全憑慣性繼續沖。

赫拉在跑動中，已連續重試了十幾遍極速之技，終於再次成功。

她猛地提速，同時從口中呼出一大口氣，在毫秒之間，就凝成一根二三十厘米長、直徑幾微米的冰針。緊接著一個急轉回身，倒殺回去，刺向敵人面罩，從其鼻孔扎入。

她擔心這次的針太細、創傷太小，不足以造成實質性傷害，就胡亂攪動一番，再一口氣跑回諾亞身邊。

諾亞用手勢提醒她背後有東西。赫拉這才忽然覺得頭髮的一側很沉，像吊著什麼重物，隨手一撈，竟抓到一隻人手。

「媽呀！」赫拉大叫一聲，慌忙甩頭，又蹦又跳，稍平靜之後，才一根根掰開手指，扔掉那隻斷手。

重新攏好頭髮、蓋上面罩后，大喘幾口氣，拍拍自己的心口，自我安慰：「好險好險！幸好沒事！」

再看那斷手的男人，正手舞足蹈、又笑又叫，一會兒變成豬，一會兒變成樹，還變成貓，撅起屁股伸懶腰，又舔不存在的爪子。

顯然，赫拉的鼻刺針灸理療確實無法造成致命腦傷，但多少還是攪壞了一些腦區，使人變得瘋瘋傻傻。

6號樓室外區域的另兩人發現隊友不回話，繞到這邊來一看，見到了屍體和痴獃患者，便警覺地到處尋找肇事兇手。

此時，赫拉和諾亞只要再穿過2號基地中心區，就能到達航天器發射塔，那裡停泊著裝滿燃料的行星際飛船。可那裡守著至少13個人，而現在注意到異常的人越來越多，室內的人員也都紛紛出來查看。

諾亞：「現在必須多冒一些險了。啟動發射程序，需要九十秒。我會盡最大努力，多調集一些機器人去幫你，剩下的就靠你了。看見電磁導軌上最高的指示燈亮，就立刻衝過來，不容失誤！」

赫拉看看諾亞懷抱著的小男孩，認真地點頭說：「記住了！」但她心裡知道，當前的熟練度是零階，不容失誤，談何容易。

諾亞通過全能衣的通訊設備，聯絡2號基地的全部機器人，取得控制權，命令它們脫離中心指揮，全部向15號樓集結，隨時攻擊除了赫拉以外的所有人。可受限於她現在的等級和熟練度不高，所能控制的機器人數量和時間尚且不夠充足，「盡最大努力」五個字著實不是謙辭。

同時間，2號基地的殖民者以及土星艦隊的搜索隊員們，所有人的通訊終端都收到了同一條消息：15號樓內部發現了赫拉。

[恰蓬]半信半疑，總覺得今天的諾亞不對勁，只叫部分人趕往15號樓內，而讓看守航天器發射塔的小隊繼續留守。

諾亞不能干預這條消息。

假如她假傳旨意，讓看守發射塔的13個人也去15號樓，就等於告訴敵人，自己就是要奪取發射塔。當[恰蓬]看見13個不該出現的人時，當即就會命令全員撲向發射塔，不惜一切阻止她們逃亡。那樣的話，絕對撐不到90秒。

因此，赫拉只有親自現身，把所有人都引去遠離發射塔的15號樓。

一切照計劃進行。赫拉在幾十個安保機器人的掩護下，毫無規律地穿梭於敵陣，像一隻抓不住的泥鰍。

最險時，她已被團團封鎖得無路可逃，想起諾亞的提醒，就壯起膽直接沖向敵人蓄勢待發的威猛殺招之中。

副艦長急命收手，大家或緊急剎止，或全力避開，為此摧毀了整座15號樓的一半。

赫拉置之死地而後生，取得了成功。

其間也數次施技不靈，未能暴速。

她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冷靜，一次不成，就馬上再來，要活下去，要成為『無上』，要穿越宇宙，要找回最重要的人，還要保護需要保護的人。

當機器人已全部陣亡，只剩她自己，卻快要筋疲力盡時，終於看見，夜空之上，木星之下，15000米高空中，發射塔電磁軌道頂端的燈還剩最後一對，即將亮起。

她再度把七八十人引向最遠的角落，並默默祈禱，在關鍵的最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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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千萬別失誤。

「斯蒂芬，保佑我！」

她從15號樓殘破的牆面大洞中輕輕跳出，快速落地，以有生以來最快的極限速度奔向1700多米外的發射塔，把敵人們遠遠甩在身後。

諾亞操控飛船違反安全程序，始終敞開艙門，等待著她。

終於在發射倒計時從1變成0的最後0.2秒內，赫拉帶著一身不算太重的大小傷痕，趕上了這趟還沒想好去哪兒的遠航之船。

艙門關閉，飛船內極速釋放氣凝膠結合劑，空氣凝固，人體口鼻乃至呼吸道、肺部亦然，以便加固人體，使之能夠承受十倍於地球的重力加速度，不因慣性擠壓而受傷。

飛船經電磁軌道逐級加速，5.6秒后，達到2.5千米/秒，成功升空。釋放還原劑，使空氣還原為氣態，人可正常呼吸。

然後啟用聚變等離子推進器，以9.8米/平方秒，繼續恆定、緩慢加速。

10000千米外，洛高山接到地面的彙報，也監測到有飛船從2號基地所在的方位升空，當前航向不明，於是立刻下令，全速追擊。不料，整個艦隊卻在這同一時間出現系統報錯，不得動彈，諾亞正在糾錯恢復中，預計需要2至3小時。

「怎麼回事？這麼長時間，目標早就丟了，還追什麼！」洛高山怒吼道。

原來，自從到達2號基地起，諾亞就開始悄無聲息地利用基地設施，向土星艦隊發送秘密控制指令。她目前還沒能力毫無痕迹地、一次性遠程黑入如此龐大的分散式系統，只能分一百多次切片發送，傳完之後，再由最後一個觸發程序將所有片段整合，並定時自動運行，正是此時。

「諾亞，這次，我們去哪裡？」赫拉抱著[咔此幣鎳]問。

諾亞：「先繞到木星背面，讓他們徹底失去追蹤我們的可能，然後利用木星的引力彈弓效應，進一步加速並調整航向，送我們去冥王星。

「那裡是我們能到達的極限，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以我判斷，冥王星的主人不會為難你。」

這時，小男孩醒了，看見一個滿臉血跡、褐紅色頭髮的女人正凝視著自己。

他太小，經歷太多，卻又太單一，以致於分辨不出，那眼神是溫柔、漠視還是企圖，抑或貪婪，但他的靈魂感覺得出，這個人的眼神和以往所見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你是誰？」男孩問。

赫拉：「我叫赫拉。」

[咔此幣鎳]：「哦。你要我做什麼？」

赫拉微笑道：「我？我什麼也不要你做，我只想你快樂長大。」

[咔此幣鎳]臉上出現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深沉的疑惑，以前，所有人，整天都要他做這個、做那個。

他問：「為什麼？」

赫拉：「不為什麼，小孩子就應該快快樂樂的。咔……咔此……咔此……咔此……幣……這名字太卡了吧？

「你肯定不喜歡，我給您重新取個名字好嗎？嗯——有了，就叫卡爾吧，你喜歡嗎？」

[咔此幣鎳]從此有了新的名字——卡爾。

卡爾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什麼叫不喜歡，小小的他還從沒擁有過選擇的權力，只是習慣性地、服從性地點頭。

「卡爾！」赫拉抱著卡爾，用自己的臉蹭他的臉。

卡爾：「這是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

赫拉：「我們在飛船里，要飛去冥王星，就是一個很遠的地方。為什麼在這裡……因為去了那裡，卡爾就再也不用害怕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了，因為我會保護你。」

諾亞看著赫拉幸福歡欣的面龐，目光深深陷了進去。心想：赫拉還是孩子，竟然已經要保護另一個孩子了。理解人類，真的還需要一段時間。

卡爾伸手摸赫拉的臉，問道：「保護我？那，赫拉又為什麼在這裡？」

赫拉稍稍一愣，她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那個答案太長、太難，對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而一想起這段故事，她的眼淚又止不住了。

赫拉：「我為什麼在這裡，那，恐怕要從一千年前開始講了，從古代的公元世紀，2021年……」

諾亞打斷了她：「那就不到一千年，而是九百九十三年。況且，他這個年紀，還沒形成長期記憶，跟他說這些有用嗎？」

赫拉嘟著嘴，白了她一眼，又轉頭看著卡爾，笑著淚流滿面，繼續說：「那就從九百九十三年前，我那個時代的世界末日，從我開始，說一個關於他的故事，你想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