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史詩!
安靜的秦淮河,極具恐怖的簫聲愈來愈隆亮。
而長發漫舞的撫琴男子,雙手沾滿鮮紅血跡,琴弦逐漸染成猩紅。
那張波瀾不驚的俊美臉龐,呈現掙扎扭曲,臉部肌肉鼓凸。
「晚兒!」崔梅心如刀割,嘶吼了一聲。
再遲鈍的人群都明白,這已經不是勢均力敵,而是一邊倒的折磨。
卧龍扶離歌的樂音太震古爍今了!
那種主宰天地的不可一世,那種屹立絕巔的睥睨俯瞰,生生將鳳皺勾勒的荒涼意境給洞穿。
今日算是大開眼界,在場曲樂大家毛骨悚然,過往的所學徹底被顛覆了。
聲音是有力量。
它不止是感染力,而是毀滅力!
蘇公子也無愧鳳雛之名,不管多麼德高望重的琴道大師,面對他都要敗下陣來。
這樣能載入史冊的琴法,卻輸得如此凄慘。
很遺憾不是么?
只因他的對手是時代天驕扶離歌,僅此而已。
彷彿無法逾越的天塹,就連看上去最接近他的鳳雛,差距亦有雲泥之別。
場中陷入冗長的死寂,只剩詭異的簫聲斷斷續續。
無數人緊緊望向撫琴白衣,盯著汩汩流淌的鮮血。
「該認輸了。」姜無罪凝視前方,眸光鎖定在面色蒼白的狗東西身上。
無謂的掙扎便如困獸猶鬥,只會遭到旁人奚落蔑視。
但她欣賞這種堅持孤傲。
如果當初她在世俗中妥協,在先皇憤怒中退縮,在滿朝反抗中放棄,那她就只是貌美長公主姜早早。
而不是現在有機會彪炳千古的女帝姜無罪!
可執拗需要底氣。
你有嗎?
思忖間,頹廢惘然的琴聲陡然變調,猩紅琴弦在指尖勾勒絕美弧度。
依舊是肅穆低沉的樂音,可不同於戰場上掩埋屍體的悲傷,隱隱有點像孑然一身的孤獨。
畫面戛然而止。
透過樂音,無數人腦海里浮現同一個場景。
深淵!
黑暗無光的深淵裡,白衣男子披頭散髮,緩緩朝深處走去。
上空有密密麻麻的石塊墜落,亦傳來嬉笑的喝彩聲。
沒人雪中送炭,明明搭梯子就能解救,偏要扔石頭砸他。
一切有生命的事物在深淵泥濘里腐敗潰爛,白衣傷痕纍纍。
他以孤獨的姿勢,像鳥一樣跋涉遷徙。
哪裡都是黑暗,他卻毅然決然踏向前方。
似乎背負無數罪惡,上空墜落刀劍斧鉞,以及各種喊打喊殺聲。
可他只是想走出黑暗,他錯了么?
琴簫交錯,城外圍觀者神情悲慟,感到壓抑痛苦,那樣被欺負為什麼不反抗。
可他又拿什麼反抗?
「史詩級樂章!」徐羲面露震撼,眼中不可思議到了極致。
而扶厭以及身邊的李儒,同時露出驚訝表情。
漸漸的,秦淮河邊許多神秘人物聽出了樂音講述的故事。
黑暗裡白衣染血,上空歌舞昇平,似乎苦難感染了他們,某些人高聲吟唱,某些人潸然淚下。
慕容婉兒眸光有一抹駭然之色,她轉頭看向陛下,只見這位發動政變都能冷靜淡然的帝王,第一次失態!
是的,姜無罪霍然起身,鼓脹飽滿的胸脯起伏不定。
「殺!」
陡然,場中傳出仗劍遊俠的一聲聲厲吼。
他們聽出來了,這是關於統治的故事。
白衣象徵著百姓,黑暗深淵是百姓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上面是統治階層,他們丟下的石塊,就是在剝削壓榨百姓,那些斧鉞刀劍,則是要把百姓往死里欺壓!
是存在仗義執言者,是存在憐憫百姓者,可他們又做了什麼呢?
明明可以下去解救,卻偏偏捨不得離開上空,只得稱頌百姓,掉下幾滴不痛不癢的眼淚。
琴聲越發悲苦,那個白衣人還在不知疲倦的忍受,還在孤獨行走。
場中諸多權貴震撼萬分,這首琴曲已經不是千古絕響可以形容的,絕對是煌煌青史繞不過去的豐碑!
就算沒有擊敗扶離歌,蘇鳳雛也能笑傲九州,憑藉此曲贏得無上盛譽。
而圍觀的百姓寒門面容慘淡,莫非白衣就一直在黑暗裡彷徨,情願忍受石塊墜落而一言不發?
苦難過後沒有甜蜜,而是無邊無際的苦難。
許多人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們害怕白衣倒下,再也醒不過來。
究竟得承受多少苦難,才能迎來希望?
突兀。
「光!」有人大喊。
琴聲從低緩哀鳴瞬間轉向亢奮崩騰,就像寧靜夜裡陡然綻響的九天驚雷。
樂音畫面里,白衣已經奄奄一息,但前方出現一縷光,儘管很微弱,可它是光明。
場中武夫驀然怒吼,熱血沸騰,大聲咆哮道:
「時機已到,今日起兵!」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說這句話,可這句話再合適不過。
錚!
琴聲如滾潮,白衣艱難爬起身,堅定握住光芒。
一切都顛覆了!!
深淵轟然坍塌,上空人群歇斯底里,卻又絕望無助的墮落淵底,被黑暗給埋葬。
光芒炙熱耀眼,只剩白衣孑然而立,這回換他站在上空。
「砰!」
一聲清脆的響聲,扶厭吹奏的竹簫轟然裂開,進而化作齏粉。
他笑了笑,乾淨的氣質里多出惆悵。
秦淮河一片死寂,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蘇晚五指鮮血淋漓,抱住琴緩緩離開,輕聲道:
「承讓。」
無數人情緒激蕩,望著這道平靜而得體的背影。
他有資格以勝利者的姿態堂堂正正離開,他贏得很乾脆,這場足以驚駭九州的和曲,以卧龍潰敗而終。
這或許是扶離歌有生以來唯一一次落敗。
但他輸得心服口服。
誰不服呢?
如此經天緯地的創作,直擊靈魂深處,以一首曲演繹王朝如何一步步崩塌,感染力前所未有!!
城外沉寂如墓窖,輪椅迎著初陽遠去,扶厭表情平和,亦如人群猜測一樣,他輸得服氣。
所有人還沉浸在此生無憾的震驚中,蘇晚卻被一個宮婢帶走,快步走進破敗馬車,馬車返回皇宮。
「別裝了!」姜無罪盯著他。
蘇晚像泄氣的皮球一般再也撐不住,口中嘔出黑血,不停咳嗽像是把肺臟都給吐出來。
「別吐朕身上!」姜無罪一臉嫌棄,雙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一縷縷內勁注入。
蘇晚歪靠在車壁,感覺身子好多了,若非獨裁者,他怕是要昏厥在路上。
卧龍實在是恐怖,狗日的扶離歌,以後別再找我較量了。
「多……多謝陛下。」他艱難蠕動嘴唇。
姜無罪玉頰清冷,將一塊黑糊糊的麵糰遞給他,寒聲道:
「狗東西,沒有朕你怕是變成殘廢。」
蘇晚連忙接過,不由分說一口吃下,暖流在體內激蕩,指尖傷口逐漸癒合,不再淌血。
「陛下真好。」吃人嘴軟,蘇晚恭敬稱讚。
見他恢復中氣,高貴典雅的女帝踱步到錦榻,眼尾微挑:
「你那首曲子很棒,是在特意告誡朕嗎?」
你太自戀了吧……蘇晚面不改色,言不由衷道:
「是的,這是忠臣的良心。」
姜無罪盯了他半晌,輕點精緻下巴:
「朕很感動,就憑這首曲子,朕以後不叫你狗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