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貝努

這驚天動地的嗓門和惡鬼討命般的語氣，隔著數百米也能殘害耳膜，除了那個性格完全糟蹋了一張好臉的劍痴，再沒有其他人是這樣了。

「斯庫瓦羅作戰隊長！」瑪蒙喊道，「我們在這邊！」

從遠處的黑暗中衝出一抹白色身影，就像是鬼魂。瑪蒙用幻術製成的提燈尚未消失，照亮了來者。

男人的衣服粘灰，但看起來沒負傷，那頭白長發依然柔滑秀逸到讓人火大。

地宮內的空氣渾濁滯澀，彌散著一種隱約的霉味，聞久了令人胸悶氣短，而斯庫瓦羅一現身，其餘幾人就嗅見了微微辛辣的草本氣味，很是提神醒腦——那是他半個月前新換的東方品牌的洗髮用品的味道，據說主要成分是生薑，被晴守盧斯利亞吐槽「隊長像是一塊成精的老薑」。

瑪蒙第一次覺得斯庫瓦羅的洗髮水是如此清新好聞，要不是害怕對方砍他，他恨不得飛過去大吸幾口。

「為什麼這座島上會有地宮？！」斯庫瓦羅揮了一下安裝在左手義肢上的長劍，憤然道，「瑪蒙，你知道真相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那個顧客搞什麼鬼？！」

他越說越激動，手上的長劍尖梢劃過甬道一側的青石牆壁，摩擦帶出一串火星，看得瑪蒙心驚肉跳。

這座地宮一看便知修建已久，石磚污濁斑駁，長滿青苔，老建築不會多麼結實牢固，不久前又發生過地震，若是劍帝再大鬧一通，這地宮必將塌陷，所有人都會被埋在地底。

「隊長，」瑪蒙趕忙開口道，「請你冷靜，把劍放下，聽我說……」

———

兩位幻術師原本正在和黑鳥對峙，眼看就要打起來了，緊繃的氣息卻被好似龍捲風一般驚現的劍帝給破壞得稀碎。

瑪蒙說話不啰嗦，只花了兩分鐘就講清楚了整件事的經過。

「你們發現了一座隱蔽的山洞，走到最深處，瑪蒙觸碰了洞壁，感覺像被電了一下，接著地震發生，你們掉進了這座地宮……」斯庫瓦羅用非義肢的右手端著下巴，瞥了一眼瑪蒙，「那個洞壁，顯然是機關吧？碰到就會引發地震。」

「約沙島震動的時候，我正在沙灘邊的一處平坦的大礁石上，那塊礁石莫名其妙地裂開了，我掉了下去，然後我就來到了這座地宮。」

「這一切都不對勁……」瑪蒙的語氣變得陰森，「我那個顧客有問題，整個任務也有問題……等我離開這座島后，我一定要找到他，問個清楚，再讓他付出代價……膽敢戲弄我」毒蛇」的人，他還是第一個。」

「瑪蒙前輩，貝爾前輩不是每天都在耍你嗎？甚至不像是耍蛇，就像是耍狗。」弗蘭平淡道，「這種時候就別光顧著放狠話了，們能不能逃出去完全是未知數啊。」

瑪蒙的提燈愈發暗了，微茫的燈光灑在少年的面容，那雙青翠眼眸變得深暗，他那輕飄飄的話語聲在這種環境下尤其瘮人，正如鬼魂的低語。

「約沙島面積很小，步行環島一圈，僅需15分鐘。」

「可掉進地宮后，們走了近2個小時了。」

「剛開始，以為這座地宮的結構和迷宮一樣，能讓人一直轉圈，在長度有限的道路上無休無止地走下去，否則無法解釋在約沙島的地下的地宮為何會比整座島大那麼多。但很快發現，自己的猜想是錯誤的。」

「這座建築的道路確實錯綜複雜，但們並沒有在原地打轉。」

少年抬手，手中多了一把蝴·蝶·刀，甩出一個利落刀花，鋒刃出殼，他握刀向側面石牆揮去，刀尖如此銳利，力度控制絕佳，無聲無息留下一條極細的刻痕。

「一路上，刻下了上百道這樣的標記……可沒有再看到這些刻痕，這意味著……們沒

有走重複的路。」

弗蘭不再說話，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兩名前輩。

「這座地宮的面積，遠遠大於島嶼……」瑪蒙語氣複雜道。

「我們現在根本不是在地下啊……」斯庫瓦羅面色沉了下來，「而是在海中。」

「有人在這座不知名的小島下，造了一座水下迷宮。」劍帝並非每分每秒都無比暴躁，他在關鍵時刻一向很靠得住，此時他垂下眼帘，灰瞳在黯淡中顏色深得近乎於黑，但目光依舊犀利，「當時我踩著的礁石開裂，我下墜了三十多秒，但我不是直線墜落，而是沿著傾斜的通道下滑……粗略推算，我們目前應該在上千米深的海水裡。」

「這裡完全沒有信號，我們無法聯繫救援。」瑪蒙又取出手機查看了一遍，顯示「在服務區外」，「目前最可行的逃離方案是：走遍整座水下地宮，找到出口。我們身為精英殺手，都經歷過特殊訓練，幾天不吃不喝也沒事……但是這裡的空氣有毒，我們很可能在找到出口前，就全身癱軟倒地不起了。」

「隊長，你還剩多少體力？」瑪蒙追問道。

「嘖，我可是劍士，我的狀態比你們兩個體術垃圾的幻術師強多了。」

斯庫瓦羅煩躁到揚手搓了把自己的頭髮，隨後他眯起雙眸，注視著自己的兩位同伴。

「蠢貨們，別哭喪著臉，還有另外一個方案。」

他抬起左手，長劍的劍尖抵住甬道的深青石壁，刃身反射一線雪光。

「你們都會游泳吧？不會游泳，算什麼西西里人啊？」

「隊長，」弗蘭像小學生上課問題似的舉起手，「我是法國人。」

「閉嘴！」斯庫瓦羅暴躁道，「你再廢話，我讓你屍沉地中海，飄回你的法國故鄉！」

「找出口太麻煩了！」他繼續說，「乾脆把石壁破開，游到海面上。」

「弗蘭，你這臭小子師從六道骸那個鬼東西，瑪蒙，你號稱當代最強幻術師之一，你倆就算體力剩得不多，聯手用幻術製造出實體的氧氣罩，還是能做到的吧？」

「這件事倒是做得到……」瑪蒙頓了頓，說，「但我的體力，只夠製造氧氣罩了，沒有餘力能用來破壞甬道的牆壁。」

「已經沒體力了。」弗蘭毫無羞恥之心地坦蕩道，「隊長，全靠你了，如果你真想讓屍沉地中海，請你努力破壞石壁。製造氧氣罩什麼的，就拜託瑪蒙前輩了，只負責吸氧。」

「你們兩個廢物！」斯庫瓦羅罵完，發出命令，「都給我滾開，我要砍牆了！」

「牆外估計就是海水了，你們都準備好了，一旦水湧進來，要立刻展開氧氣罩！」他又兇狠地補充道。

三名殺手為逃出生天而激烈討論、積極行動，暫時忽略了黑髮黑眸的蜜膚少女，她在不遠處，坐到了地上，打了個哈欠，眯著美目慵懶地望著這群忙碌的人類。

———

瑪蒙以為這座頗有年頭的水下迷宮是腐朽易塌的，然而現實卻遠非如此。

當代劍帝砍了足足半小時，也沒破開用深青灰色石塊砌成的牆壁，只留下了一條條深刻的劍痕。

許多條劍痕有三四十厘米深，卻仍未能穿透牆壁。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這牆難道有一米厚嗎？」斯庫瓦羅的神色黑沉，咬牙切齒道，「瑪蒙，我活著出去后，要親手斬首你的那個顧客，你不準跟我搶。」

「雖然我也想親自殺了那人，但既然隊長你開口了，我只好忍痛割愛了。」瑪蒙用清脆的童音陰森森道，「把屍體留給我鞭屍就行。」

該死的！！！

斯庫瓦羅在心底怒罵——他的心情已經糟糕到連破口大罵都嫌費力了。

地下迷宮中無處不在的有毒空氣

嚴重影響了他……如果是平時的他，再厚再堅固的牆壁，他也有能力毀壞。

這樣下去，他們都得死在這兒。

混小子弗蘭從大約十分鐘前開始停止了說欠揍的風涼話，鐵定是沒力氣了——從他那蒼白得像鬼的臉就能看出來。

餘光瞥見幾十米外的甬道地面上躺著一團東西，斯庫瓦羅腦海中靈光一閃。

——那隻黑鳥也在呢！儘管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物種，但她絕對不是尋常人類，這毒氣或許對她沒太大影響，她大概能夠破開牆壁！

她非常危險……能剋制她的己方幻術師們都虛弱時，更不該去招惹她，可目前的情況太過危急，只能孤注一擲了。

「黑鳥！」斯庫瓦羅扭頭喊道，「先別睡了，快過來幫個忙！」

意識到這番話不具備吸引力，必須說點其他的誘使對方加入合作，他又追加道：「你也不想死在這裡吧？只要你幫助我們，回到總部后，隨便你吃肉！boss的頂級肉類食材都歸你！」

這當然是畫大餅，沒人敢動xanxus的食物，他會生氣到拆掉整座總部，但斯庫瓦羅知道貝努沒心眼，自然會相信他。

不過如果她真的幫助他們逃出去，他會派廚師去採購最好的肉回來給她，他一代劍帝不差錢，也不是小心眼。

斯庫瓦羅的音量驚人，吵到了不知何時入睡的少女，她動彈了一下，但沒坐起來。

其實這種時候旁人最好保持安靜，因為她很愛睡覺，她若是在沒睡飽的情況下被吵醒，就會用詭異可怖的黑焰把打擾她好夢的人烤一烤，瑪蒙就曾經親身體驗過這種不美妙卻奇妙的bbq，他將用餘生治癒那次痛徹心扉的悲慘經歷。

然而情況緊急，斯庫瓦羅無法顧及那麼多了。

「喂！！！」

劍帝又吼了一聲，對方依然毫無反應。

「貝努！！！」

縱使從黑鳥蛋中破殼而出的黑蒼鷺來到瓦里亞已有一個半月多了，斯庫瓦羅從未喊過她的名字，今天還是頭一回。

他成功地吵醒了她。

過了好幾分鐘，少女緩緩地坐起身。幾絡髮絲落到她的面頰，昏昧的環境光加深了她的膚色，配以那微微凌亂的漆黑直發，她更像是從金字塔的牆畫走下來的詭譎之物了。

她那深不見底的黑眸盯住了白髮灰瞳的男人。

……這傢伙現在應該不餓吧？如果她覺得餓，肯定早就對他們發起了攻擊，絕不會在一邊呼呼大睡……斯庫瓦羅思忖著，不過他心中絲毫不慌。

喚醒她，被犯起床氣的她攻擊，會淪為她的食物。

不管她，任由她睡大覺，他們三人被毒氣毒倒后，照樣會淪為她的食物。

兩種做法都充滿危險，斯庫瓦羅想，既然如此還不如選擇更有「生之希望」的那一個。

結果少女並沒有襲擊他，只是又打了個哈欠，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

「好睏……」貝努沙啞地喃喃道，「毒氣，不好。」

斯庫瓦羅聞言瞪大了眼，怪不得她躺地上睡著了，被吵醒后也沒攻擊其他人，不是她性情大變成了好鳥，是她被毒氣削弱了！

「你們，想出去嗎？」她緩緩道，「我可以幫你們。」

「我要……」貝努的日語水平十分有限，她卡殼了許久，像是在搜刮辭彙、組織句子，可她說出的話依然有些意義不明，「那種又紅又白的肉。」

「明明被毒氣影響了，卻不在乎性命，只想著吃肉嗎？」瑪蒙不合時宜地吐槽道，「你真是我見過最愛吃肉的人形生物了……你今天午餐才吃過六斤牛肉啊！你真的不會膩、不會撐嗎？！那麼平坦的肚子怎麼盛下那麼多食物啊！」

「這傢伙是真能吃，她其實是始祖鳥

吧（注1）。」安靜許久的弗蘭出聲嘲諷道。

「……你的意思是，」斯庫瓦羅眉頭緊鎖，作出猜測，問道，「雪花牛肉嗎？」

「哦，對，」貝努點了點頭，「就是那個。」

……這鳥越看越傻，像一隻獃頭鵝，在場的三個人類不約而同地想到。

「我會弄壞牆。」

貝努站起身，抬手撫上石牆。

「但我，不會游泳。」

「我知道，你們一直想，」她用新學的人類語言不流利地說道，「讓我死掉。」

她側首看向他們，黑眸靜而幽深。

「你們，到水中后，要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