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貝努

「你們，到水中后，要殺我嗎？」

說這話時，黑髮少女的姿態和語調依舊懶散怠慢，眼尾還帶著尚未擦凈的先前溢出的困淚，彷彿她提出的不是關乎自己性命的尖銳問題。

黑蒼鷺來到瓦利亞一個多月了，儘管和對方接觸得不多，殺手們已然知曉對方脾氣不算好，卻十分好騙，她並不是智商低下，只是閱歷太少，再加上語言障礙，導致她像是那種初到人間的新生惡魔似的，惡劣且單純。

殺手們向來是為所欲為、暢所欲言，唯一能讓他們稍稍收斂言行舉止的，只有首領xanxus，貝努不在其列。——他們從未遮掩過對於她的戒備與殺意，尤其是炮仗脾氣的斯庫瓦羅，每天至少都要大吼大叫好幾次「我要砍死那隻鬼鳥」之類的話。

最不加以掩飾的，是瓦利亞的嵐守，貝爾菲戈爾。人稱「開膛王子」的他，是殺人藝術上的天才，他生性殘酷嗜血，一邊嘻嘻笑著一邊用銳利無比的小刀將對手拆解，是他最喜愛的暴行。他自然很樂意剖開貝努的肚子，畢竟他還沒殺過半人半鳥的生物。

貝爾菲戈爾見到貝努的第一時間，就擲出了足足四十一把飛刀，迅猛飛來的密集飛刀組成一堵能把人刺成漁網的尖刺牆，正當旁觀者以為貝努那蜂蜜色的皮膚即將遍布孔洞、往外涌血，她卻擋住了這次措不及防的突襲。一縷縷漆黑的火焰如同數不清的靈蛇，橫空捲住了每一柄刀。

精鋼特製的刀被黑焰燃為灰燼，開膛王子的殺意也燃得更為旺盛，自那天之後，他不斷試著殺了貝努，像上癮了似的。他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趁對方沒防備用飛刀突襲，在卧室地板埋炸彈等入夜後引爆……刺殺貝努取締了戲耍瑪蒙，成為貝爾菲戈爾在瓦利亞總部的每日例行娛樂項目。

但是貝爾菲戈爾這兩天比較老實，總是在自個兒的房間里待著——這是因為，上周他把貝努的午餐，整整十三塊牛排都下了劇毒，貝努很不高興，兩人在餐廳大打出手，她放火焚燒他的腦袋。儘管火被及時撲滅了，王子卻失去了他的讓眼疾患者們憤恨不已的「浪費眼睛」的髮型，他的頭髮被燒掉許多，被超長劉海遮著的雙眼終於重見天日。弗蘭不能沒有青蛙頭套，而王子更不能沒有西施犬式的劉海，他絕不準別人看見他的雙眼，當場就一陣旋風般跑沒影了。

當時只有和貝爾菲戈爾離得最近的瑪蒙看清了他的上半張臉，正在喝水的瑪蒙震驚到差點嗆死，差點達成了「嬰年早逝」的凄慘結局。事後幻術師沒有透露落荒而逃的王子的容顏，這讓其他人更好奇貝爾菲戈爾的全臉到底是什麼樣了。

瓦利亞總部的雞飛狗跳的熱鬧日常暫且不提，let\「「s重回約沙島的水下迷宮——

有劍帝的言語威脅，後有王子的刺殺行為，不是傻子的貝努意識到了「這些人類不喜歡她，想讓她死」這一事實。連不死鳥本尊都能判斷出瓦利亞眾人心懷殺意，在她的軀殼內部的黎米更是對這件事清楚得不行。

黎米拋出那樣一個問題，並不指望斯庫瓦羅一行人給出美好的答覆，「不離不棄的同伴情」在初來乍到瓦利亞的不死鳥和殺手們之間絕不存在，她的提問只是符合人設的常規台詞。

一句台詞有點少，黎米又慢悠悠地說道：

「還是說，你們會帶我一起，游出去？」

黑髮少女的發質硬直，連睫毛亦是如此，長而密的黑睫不帶卷翹弧度，羽翼般垂落，使得她的黑眸愈發幽深莫測，她掃視過三張人類的面容。

「你們，帶著我，我就幫你們。」

這番話驚到了三名瓦利亞幹部，他們沒想到貝努不會游泳，更沒料到她竟然如此直言不諱。

殺手重視承諾，接受了委託，就會竭盡所能去殺死目標，這是業界的行規。瓦利亞的幹部無一不是頂尖殺手，他們絕非言而無信的卑鄙小人，而是說到做到的卓絕獵人，兇險卻守諾。

此時，斯庫瓦羅、瑪蒙、以及弗蘭，都知道自己的身體因為吸入過多毒氣而變得乏力，從深海游到海面也需要體力，三人都沒有把握，能帶著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形掛件游出生天。

無人敢答應貝努，沉默霎時充斥了昏暗漫長的迷宮走廊。

黎米不具備「讀心術」這類技能，她也禁止系統窺探其他人的內心，她不曉得三名瓦利亞怎麼突然不吭聲了。反正當前事態嚴峻，氛圍緊張，也不適合閑聊，她沒再說話，專心思考了起來。

水真的是貝努的大剋星……想到這裡，黎米在心底嘆氣。

不死鳥不會游泳，也永遠學不會這個技能，這是她作為鳥類魔物的先天限制。她能用淡水洗澡，但一旦被大量的水浸沒，她很快就會窒息休克。當然，身為不死鳥的貝努不會輕易死亡，只是復活的過程很麻煩且不愉快。

斯庫瓦羅的判斷正確，甬道的石牆之外，就是深海的海水。

水下迷宮內的毒氣對人類影響很大，對不死鳥作用較小，可是身在軀殼內的黎米仍感到了睏乏。更要命的，是越發強烈的飢餓感。

黎米的個人意志極強，不會被馬甲牽著走，但她又不能ooc……貝努當前的飢餓值高達78，等到數值升到85以上，她會攻擊人類。

必須儘快讓這三個人類離開迷宮，否則她就得演一出「吃人」的大戲了。

外面全是對於不死鳥而言很致命的海水，在場者中又沒人有體力拖著她游到海面……黎米用指尖感受著冰冷潮濕的石牆，要想辦法化解這個困境。

要不然就讓他們仨先出去，她留下來，讓系統把她送出去，回頭就說是大浪把她拍到了沙灘上……

倏然響起的成熟男音截斷了黎米的思緒。

「你是什麼廢物？只會飛，不會游？」

對方語氣依舊不耐煩，音量卻難得不聒耳。她應聲看去，黯淡中，高個子男人的白色長發反射著幽光，他那具有東方清雋感的歐式面容上，狹長灰眸的眼神爍亮銳利恰似寶劍鋒芒。

斯庫瓦羅用右手卸除安裝在左手義肢上的長劍，「哐」地一聲，丟在了地上。

「我遲早要殺了你……但不是現在。」

白長發男人活動著左手腕，他擰眉看著幾步之遙的黑髮少女，陰測測地說道。

「你今天能再看幾眼天空，因為我會帶你出去。」

瑪蒙和弗蘭都將視線轉向斯庫瓦羅。

劍帝極少許諾，言出必行。他本可以先滿口答應貝努，等到她破開石壁再任由她淹死，但他不屑那樣做。他不是好人，卻沒卑劣到去欺騙一個少女。不過對方的真實年齡依然有待解謎……對方是既是鳥又是人的奇特生物，或許年僅三歲，或許已然三十歲。但只從外表上看，他比她年長多了。

「隊長……」

瑪蒙剛開口，就被斯庫瓦羅打斷了。

「閉嘴。」

共事了這麼多年，他想說什麼，他都猜到了。——瑪蒙用幻術生成的實體氧氣罩，能供給氧氣、減緩水壓，但罩子短短几分鐘就會消散。沒剩多少體力的斯庫瓦羅要帶著另一人，必須在氧氣罩消失前抵達海平面，這簡直不可能做到。

「我承諾的事，我自己心裡會沒數嗎？」斯庫瓦羅惡狠狠道，「你這傢伙有空質疑我，不如趕快開始製造氧氣罩！」

「瑪蒙前輩，別管隊長了。」弗蘭有氣無力道，「等隊長死後，們可以向西西里市政府為他申請英雄勳章，掛在他的墓碑上，那個勳章挺漂亮，他的英雄救美也不是白白付出。」

「黑鳥，別墨跡，快動手。」

斯庫瓦羅沒搭理弗蘭，他看向黑髮少女。

「你自己摟緊點，聽懂了嗎？」

白長發男人陰沉著臉，指了指自己的脖頸。——他等會兒是要背她的。

「要是被浪沖走，沒人會去撈你。」

———

絲絲縷縷的黑焰，細蛇似的縈繞著黑髮蜜膚的少女，這些火焰聚集融合，化為漆黑的球體。

伴著震耳欲聾的可怖爆破聲，水下迷宮的甬道被炸開了。

厚重石牆破裂的一瞬，磅礴海水暴烈涌溢進入甬道。幸而四人人手一把弗蘭隨身攜帶的匕首，將刀刃深深釘入磚縫，緊握刀把，充當固定自身的錨點，這才沒被激烈水流沖走。

出自瑪蒙之手的氧氣罩是一層發光的透明薄膜，像潛水服一樣從頭到腳包裹全身。此時，瓦利亞的三名殺手呼吸順暢，臉上卻都或多或少地流露了震驚之情。

——地震，猝然再次發生了。

海水仍在狂暴奔流，整座水下迷宮都在猛烈劇顫，他們所處的這條甬道正在塌方。

再不走就要被石塊砸死了。

背上馱著一個，手裡拽著一個，斯庫瓦羅避開一塊塊自頭頂砸落的破碎石塊，像一條鯊魚般矯捷靈敏，從甬道的炸裂口遊了出去。

如果怒火有熱度，他周身的海水已然沸騰。他多想丟下這兩個廢物小鬼頭，讓他們跟著這座詭異的水下迷宮一起沉到海底，變成考古遺址。

好在小鬼頭之一的弗蘭會游泳——他剛才差點沒能躲開一塊巨石，多虧斯庫瓦羅拽了他一把——脫離甬道后，弗蘭開始自己游泳。

深海漆黑，氧氣罩子發散微弱光芒，他們向上方游去。

斯庫瓦羅回頭看了一眼仍在分崩離析的水下迷宮。

它極為龐大，像是寄生在小島肚子下的巨型怪物，令人想到在海平面露出一角的碩大冰山。

這不是一場自然的地震，只有約沙島底部的迷宮在狂顫，他們方才必然是又觸發了什麼機關。

迷宮崩塌著，墜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