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煉獄家長子(10)
「父親大人信上是說今天回來吧?」
「沒錯。」夕見停下動作,看了一眼天色,「也差不多快到碼頭了。我去燒水跟準備飯菜,你——」
杏壽郎忙道:「我也去幫忙!」
「——留在這兒繼續完成日課。」
夕見好笑地看著小貓頭鷹鼓起來的包子臉,彈了下他的腦門兒。「只有父親大人跟小客人的話我一個人就行了。話說等來年我通過了最終選拔之後,桑島師父就要回桃山去了,我肯定也會在一個月之內當上柱的,到時候就要像父親大人一樣顧不到家裡的事情了,你還不趁這段時間能多練習就多、」
「什、?來年!?」
杏壽郎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夕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了。「啊呀?忘了跟你說了?抱歉抱歉,當時就只顧著跟父親大人彙報伊黑家族的事情了,這回就原諒我吧?」
兩條眉毛不由自主地撇下去,杏壽郎失望地問:「這麼早……父親大人參加選拔的時候不是十三歲嗎?」
「嘛,簡單地說,是因為我比父親大人要強哦!」
——就設定而言,他跟這個世界的天花板可是僅有一個日之呼吸劍技的差別。而且這點也很好消除。不如說能拖到十歲,已經是種種因素疊加作用后的結果了。
﹉
介於一個微妙的時間節點,槙壽郎帶著伊黑出現在了煉獄家門口。鎹鴉提前一步,將兩人的消息帶了回來。
杏壽郎立刻迎上前,臉上掛著比上千瓦時的白熾燈還要閃亮、足夠讓陰暗人士舉袖退避的笑容:「歡迎回來!父親大人!還有這位就是您信上說的那位伊黑小芭內君吧?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你好像比我大不到一歲、可以不用敬語嗎?和我做朋友吧!」
——誒。什麼。小小號的槙壽郎先生!?話說朋友是指……?
「這是杏壽郎,我之前跟你提到過的,我家的二兒子。瞧,很像吧?」槙壽郎蹲下身,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小芭內介紹道。
原來是字面意思的么??
「你好……」伊黑猶疑地把手搭了上去。
杏壽郎剛剛還在修習劍術,再加上兒童的新陳代謝本身就比成年人旺盛,他的體溫比槙壽郎還要高,簡直要把人燙傷。
對相當自來熟的杏壽郎而言,這就意味著對方同意了。他立刻連珠炮似的說道:「你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好奇特!是遺傳嗎?我的就是遺傳的父親大人的!你有喜歡的食物嗎?以後的一日三餐會由我跟兄長大人來準備!忌口的呢?對了!聽說你也想加入鬼殺隊、想好要學什麼呼吸了嗎?和我們一起訓練吧!還有……」
伊黑聽得暈頭轉向。對方的話題轉移太快了,而且有些話他都聽不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人。
槙壽郎帶著一種看家養的貓咪積極接觸來自自閉星的社恐貓咪的迷之笑容制止了興奮的二兒子:「慢著慢著,小芭內才被救出來,而且又在海上漂泊了十來天,先讓他休息一下再說吧。夕見呢?」
「這裡。父親大人,洗澡水跟飯菜都準備好了,是您帶他去還是我——」夕見擦著手從屋內走出,話音未落,就看到伊黑噌的一下躥到了槙壽郎身後去,只小心地露出半個腦袋盯著他。
……?
啊咧?這孩子、害怕夕見?明明連我跟杏壽郎都不怕??
夕見倒是有幾分猜測。他不動聲色地把剛剛才散下來的頭髮束成馬尾,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初次見面,我是杏壽郎的哥哥,也比你大一點,叫我夕見就好了。今後請多多指教,小芭內君。」
男、男的?
「沒錯,是哥哥哦!這孩子長得跟他母親一樣呢!他們還有個弟弟千壽郎,才出生沒多久,等之後再抱給你看看。」
伊黑強迫自己挪動出來,聲音細如蚊蚋地打了招呼,對方回了他一個恬靜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看起來跟『母親』她們的笑容很像,感覺卻十分不同。
「你帶他去吧,我要先去看瑠火,等他好了你再來叫我。小心點,這孩子身體真的很弱。」槙壽郎叮囑道。
夕見點了點頭,溫柔地將有些瑟縮的小小身體抱在懷裡(好輕!有杏壽郎的一半么?),聲音猶如冬日的暖陽:「那麼就先洗澡吧?準備的菜品有湯豆腐、雞蛋羹跟海帶湯,消除疲憊之後再品嘗美食的話,會更幸福哦!」
「……嗯。」
「……夕見,好像更像你母親了啊。」聽到長子嫻熟地讓小芭摟住他的脖子、再不然就抓著肩膀處的衣服,槙壽郎心情複雜地說。
杏壽郎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父親大人,愈史郎先生跟我說了,要是再聽到您說兄長像母親,就讓我勸您不要移情,免得將來走上犯罪道路。」
「話說為什麼您會走上犯罪道路?」
被二兒子澄澈的雙眼釘住,槙壽郎無語凝噎。
……那個臭小子!!!
﹉
「……是嗎?父親大人反對你加入鬼殺隊呀。」
伊黑將臉埋在水裡,悶悶地嗯了一聲。
別說是加入鬼殺隊了,槙壽郎其實原本都不打算帶小芭內回家的,因為他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海上疾風大浪,條件艱苦,萬一沒被鬼吃掉、卻折在船上,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伊黑族人是不能指望的,主事的大人板上釘釘要掉腦袋,瞧其餘親戚的態度,也不會待見身為『祭品』的小芭內。他第一時間考慮的是將對方送到村長或是有威望的老人那邊撫養,圍觀的村民中也有人對小芭內充滿同情、提出收養他的,但本人卻堅決拒絕了以上解決方法,並鄭重地提出了希望加入鬼殺隊的請求。
即使他將個中利害掰碎了細細講給對方聽,還提到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想成為正式隊員可能要花上數年的時間,甚至有可能無法通過最終選拔,他也執意要走上這條道路。
——為了贖罪。
當晚,伊黑在緩過來之後,不顧他人的阻攔,親自用腳丈量了伊黑宅邸的範圍。
一千三百五十六步。
他悄悄對比過了,隱的一步可能頂上他的三步還多,也就是說即使是成年男性圍著伊黑宅邸走一圈,也要四百步左右。
這座堆金砌玉的豪宅背後,究竟埋著多少森森枯骨?
『母親』說得不錯,他能活到現在確實是受了她們的恩惠。送到禁閉室的每一道菜、給他用過的每一件物品,乃至那牢籠一般的房間本身,也是依仗著蛇鬼才能存在——她們罪大惡極,他也並不全然無辜。
可能,當他殺死了四百隻鬼、或是從鬼手下救到四百個人的時候,他就能重新挺胸抬頭,作為一個乾淨的人生活在這世上了吧?
也許是氤氳的水汽讓他的腦袋變得有些輕飄飄的,也許是那幾滴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精油』真的讓他放鬆了下來,伊黑鬼使神差地把心裡話都倒了出來。
明明連槙壽郎先生都沒告訴過……
他把頭抵在木桶邊沿,迷濛地看著輕輕為他搓洗胳膊的人:該說是穩重還是平靜呢,夕見君給他的感覺就像是沒有風浪時的大海,即使一望無際、深不可測,也還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安全的判定。
「小芭內,不要因為他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夕見將對方的胳膊放回去,注意把十指搭在了木桶邊沿,在底下墊了條厚厚的干毛巾。他直視著伊黑詭異而妖冶的異色雙瞳,慢慢地說:「就好比淳樸的農家也會出現犯下殺人罪的人、美麗的荷花則是從腐爛的淤泥里開出來的,她們是枉顧性命的混賬,並不代表身為受害者的你也要為此負責。」
「即使不加入鬼殺隊,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陽光底下。」夕見忍不住笑道:「話說,鬼夜間活動,鬼殺隊的大家也只能捨命相陪,光從這點來看,你可選了條錯路啊。」
我不是……
伊黑低垂著眼,不知道有沒有弄懂他的意思。
一條白色的細蛇從盛著兌好溫度的水的瓷碗里探出頭來,嘶嘶作響,似乎是想要安慰情緒低落的新朋友。
——鏑丸。本該四年後迷路到禁閉室去的它現在還是條幼蛇,碗就足夠用了。
它是伊黑在丈量宅邸的時候意外發現的,應該是被蛇鬼跟槙壽郎的戰鬥波及到,冬眠的藏身處被迫震了出來,如果放著不管的話一定會死,伊黑於心不忍,將它撿了回來、還起了名字。隱想辦法做了個簡易的蛇箱,上岸後為了避免盤查,伊黑就一直把鏑丸藏在腰帶里。
他常年氣血不足、身體冰涼,而煉獄家的爐火燒得很旺、尤其是浴室,鏑丸自然而然地從冬眠狀態蘇醒了。從衣服里鑽出來的時候伊黑還嚇了一跳,生怕被夕見扔出去,慌慌張張的想要解釋,誰知道對方面不改色地就把鏑丸安置好了,還抽空去廚房撕了一點肉條給它。
【它是以為伊黑被你欺負了,在恐嚇你啦。】
夕見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把蛇頭按回了水中,哭笑不得:「他是我們家的客人,不會對他做什麼的。」
這一人一蛇又沒有經歷原著那樣的同生共死,這種天然的親近感是怎麼回事啊?我才是那個喂你的人誒?
「該沖洗頭髮了哦,先閉上眼睛——」
﹉
湯豆腐跟雞蛋羹都很滑嫩,都不需要他吞咽,只要稍微抬下頭、就直接滑進胃裡去了。
但伊黑最喜歡的還是海帶湯。
夕見擔心對方的胃仍然承受不了太重的油腥,煮的時候並沒有加進肉類,而是替換成了玉米、白蘿蔔、小蝦米一類的東西,正好合了他的口味。
以前偶然送進來了一次,他很喜歡,但並不敢多吃,生怕下次會送一堆過來,讓他連這一點喜好都變得厭惡起來。而在這裡,他終於不用顧忌,可以放心的、慢慢的品嘗。
八年來,頭一次有了飽胃的感覺。
雖然夕見君說他吃的那麼一點、都不到常人的四分之一,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被子也是暖烘烘軟綿綿的,有太陽的氣息;頭頂上也沒有奇怪的聲響;擔心他一個人住會想起禁閉室的生活,杏壽郎完成晚訓之後還會過來跟他一起睡……
伊黑側過身體,靠近了夕見君留給他的一盞『小夜燈』。好像是對方自己做的,燈罩上畫著一條圓滾滾的可愛白蛇,跟鏑丸很像。
鏑丸從他的領口處滑出來,他小聲地跟它說:「煉獄家的人都很不錯,對吧?簡直比她們更像是我的家人……」
小蛇嘶嘶了兩聲,直覺是贊同他的意思,伊黑滿意地躺了回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被子蒙過頭頂。
——在這個家裡,他不需要擔心被鬼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