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前夜(2)
她在漫長的夢境中行走。
零的警告,她並沒有當真。鬼族壽數漫長,且不懼死亡。不像她這樣的生人,疏忽之間便長大了。
一陣風從前方的圓廳吹來。這廊道有著鬼族地道的外表。但她明白,這並不是此地真實的樣貌。這夢境里的一切所見,只是借用了她熟悉的形象拼湊而成。
這樣既無需解釋,也免得外人恐慌。
面前的圓廳彷彿暗主聖殿的后廳,裡面的條案上供奉著每一個族人的靈位,和象徵壽數的冥燈。為這些冥燈更換燃料,是小青的日常工作之一。她信步走了進去。
一切靈位規制,悉如常設。只是那些長明的冥燈被替換成了長短不一的燭火。靈位上一瞥而過的每個名字她都熟悉,然而當她走近,卻無法看清。
燭淚無聲地滴落。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闖入了傳說中的「死者之家」。或許沒有看清細節,反而是一種幸運。
她不敢多看,輕步退出,生怕驚擾了什麼。然而那陣風突然肆虐了起來,吹倒了其中幾支。燭火相繼倒伏,點燃了四周的條案。連綿的大火在圓廳內熊熊燃燒了起來,很快吞噬了所有名有所屬的靈位。
*
她從夢中驚醒,冷汗沿著面頰滑落。
昏暗的山洞映出少年短髮蜷曲的剪影。他竟然還在監牢門前,悠閑地招手。
「喂喂,快請我進來。」
小青很不懂他。哪有人急著往牢里鑽的呢?但他似乎就喜歡做些有悖常理之事。隨即她想起了他之前的話,其實在落日林封界之內,不也是一個大一些的監牢嗎?
「可我不會解咒。」她遲疑地說。雖然自己尚未完全原諒他,但是在此刻還有人願意來到她身邊共苦,不能說沒有觸動。
「沒有關係,你只需說『請進』就行了。」
「哦,請進。」
然而並沒有特殊的變化發生。但零顯然感到滿意了,他風度翩翩地摘下帽子向前鞠躬,彷彿面對著一大批喝彩的觀眾。待他把戲做足,才走到魔藤面前,伸出手,彷彿握住了一個並不存在門把手,轉動幾下,用力推開。
就在小青正準備為他滑稽的動作發笑時,他昂著首,神氣十足地穿過了魔藤,彷彿面前真的有一面無形的門被他打開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
「當然是,被你請進來的。」零神色如常,甚至一本正經地撣了撣衣襟。「凡是有陰影的地方,都擋不住小鬼……所以,」他抬頭看著女孩,眼神閃爍,「一不小心,就會看到一些秘密。」
「所以……那是真的?這裡的所有人都將面臨災難?」
「不止如此,還要更糟。」他捋了一下前額蜷曲的發梢,神色凝重起來。「有人召喚了……不應出現的東西。」
一陣陰風貼著面旋過。「連阿婆……都沒有辦法?」
「『人類的到來,將給無光之地帶來災難和終結。令禱歌失散,冥火絕滅。』」零唱誦起她熟悉的讖語。
這伴隨了她成長的陰影,如今終於應驗了。
*
少年看著面前的女孩,按照人類的演算法,她至少有十來歲了,經常鍛煉的四肢稍顯修長,身形卻還是瘦小。深色的頭髮不太柔順,被一股腦地攏在腦後,還支楞著一些碎發。整張臉被形狀簡潔的眉骨和鼻樑突出來,但也不至於過分立體;沒有很精緻的眼角眉梢,眉弓也略微上挑,儼然如成長中的少年。唯有由衷地微笑的時,那一泓青藍色的眼裡才顯出些少女的柔和。
這女孩定定地看著他。「你能夠進來,是不是為了告訴我,也有辦法出去?」
「出去又有何難。」他輕聲說道,「就憑這些,還真能困住你嗎?但是你要想清楚,你並不是他們期待的救星。」
「這麼說,我還有可以做的事?」女孩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的眼睛再度亮起,彷彿傍晚天空升起的星群。「阿婆常說,萬事終有終結,」她握緊了手,想起那間熊熊燃燒的暗室。「但是我想,終結與終結,也應有不同。反正我不是歸順死亡的暗族。只要還有我能做到的,就不會停下。」
零象徵性地鼓掌。「隨便你隨便你。不過……我是真的不會解這個咒。」他非常坦蕩地攤手。「我那個法子,只適合進門。」
小青有點懵。剛發表完豪言壯語,沒想自己還是個囚徒。她走動了片刻,解開葛婆婆遞來的包裹,將那間新綴的羽衣披在身上,然後重新捆緊包袱。待她收拾完畢,腳尖卻忽然踢到一件硬物。
「什麼鬼——」她突然吃痛,俯身察看,那竟然是一方玄鐵鑄成的漆黑之槳,靜靜地橫在地面上。「奇怪,之前怎麼沒有見過這東西。」
「因為……這是真正的玄槳。」零從她身後探出頭,「看來外面已經到了極其兇險的地步,連玄槳都出動了。」
小青並不太懂,順勢抄起了這一方神秘的鐵槳。鐵槳觸手冰冷沉重,但恰好在她能夠拖動的範疇內。
她忽然將視線轉向了洞穴的石壁。「如果……『那門對我禁閉",」她想起了詩篇中的片段,「『必然還有更近的道路』。」
「嘿嘿。」零虛虛一指。「讓你想到了。他們就在那個方向。我知道……你會打一種,特殊的響指。」
小青啞然。對她來說,直接打穿山脈或許真的比解開咒語更加可行。
女孩凝神注目,不知是否有羽衣加身的緣故,空中那種神秘的軌跡很快顯現了出來。她指間捻住一團氣流,朝著預定的方向全力彈射了出去。
那團細小的風壓打著旋兒擊中了石壁。洞穴傳來一陣巨震。碎石裹挾著煙塵,幾乎將他們掀飛。
「喂喂!我是讓你開路!」關鍵時刻迅速躲在了女孩身後的小少年抗議道,「不是把我們活埋在這裡!控制一下力道啊你!」
*
每一個鬼族祭司都知道,雖然他們身為地下的幽民,但生與死、陰與陽的界限不容打破。
此時垂危的主祭葛婆婆已經在透支法力,將失控的厲鬼圈在一起。然而她已經堅持不住多久了。祛邪的煙氣已經侵入了她體內。
那兩個人類在一旁叼著煙斗大笑。「想不到吧,你們也有今日。還不快快說出寶藏的所在?」
「就是!」另一個也虛張聲勢地學著。「若不是你們當真驅逐了那個傻孩子,我們也不會如此順利,哈哈。」
忽然一陣陣地動傳來,彷彿回應著這場劫難。那地震愈來愈強,愈來愈近,驚得人類一時忘記了嘲諷。就見附近的一處山體突然爆開一個缺口,迎面散射的砂礫如刀尖一般。
煙塵逐漸沉降,從中映出一個身披羽衣,手持船槳的身影。眾人還未看清它的面容,就已經行動了。
「冤孽之物!」她一躍而起,衝到那群厲鬼面前。「此處是地上的世界,不容你們逗留!」
厲鬼嚎叫著向她撲去。倘若是尋常人類,已經被濃重的冥氣煞住,然而她仿若無覺,依然行動自如。她其實並無對策,只是下意識地揮動起鐵槳相抗。
她自然不知道,真正的冥河玄槳是壓制邪祟的利器,冥河艄公們全憑此物行走於幽魂之間。那鐵槳雖然沉重,但在冥氣之中卻陡然變輕。她賣力舉起一揮,攔腰斬斷了迎面襲來的鬼影,彷彿快刀撕裂綢緞。
被劈開的鬼影凄厲地嘶叫著,散成黑霧氣滲入地下。
*
「小心那些人類!」待厲鬼逐漸退散,葛婆婆終於停止施法,癱倒在地。「我們中了他們的套,他們有驅鬼之物!」
但是葛婆婆的解釋,立刻被後面低聲的咒罵和質疑蓋過。他們心知大限已近,卻無法「回歸」,便盡情詛咒起來。「叛徒!她也是幫凶,這都是人類帶來的禍患!殺了她!」
女孩身披羽衣的影子背對著眾人,孑然而立。她並不高大,羽衣也被煙塵覆蓋了原本的鮮艷。但是那一瞬間令人感到陌生的威嚴。
「狂妄。」女孩並沒有回首,只是頓了一下手中的玄槳。「幽冥之主放過的生命,你們豈有資格留下?」
晚風混合著硝煙,環繞著那一身羽衣,彷彿一段遺落地面的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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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突刺!這一章幾乎是重寫的。虛假的存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