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生者 (3)
第一日,我們為疲憊的客人奉上美食佳釀,洗除他的風霜。
第二日,我們為遠途的客人獻出靈藥仙草,滿足他的探尋。
第三日,我們為逗留的客人準備乳香與桂葉,擦拭他的身體。
——《禱詞》
————————————————
連續幾日的密集背書,幾乎等同禁足。
小青並不排斥背誦禱歌。雖然大部分晦澀難懂,她是囫圇著背的,偶然想通的情節也比鬼族的單調生活有趣得多。不過相比被動地看,她更喜歡能夠參與的活動,比如一些附註里的靈藥藥方和法術。
儀式時她旁觀過葛婆婆的各式法術,就羨慕極了。
但是當她和葛婆婆提到法術學習的事,反而被劈頭蓋臉一頓罵。「這點法術不過是雕蟲小技,怎可和四大詩篇相提並論!就像蒙住眼睛,以為長夜能降臨一樣可笑!」葛婆婆換了氣,「相傳在第一紀的年代,上神的語言即是真實,而現今的法術不過是真言的末枝。你只需要記住,魔力的核心是「真言」。我們所見的儀式和法術不過是將現象予以增強、確認或者阻隔罷了。」
小青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幾日她沒有出門,卻聽說有人類穿過落日林,進入了鬼族地界。對此鬼族也進入了談人色變的地步。此時她才對鬼族對人族的忌憚有了真切的體會。不露面或許對她更好。連葛婆婆似乎都忙於事務,不似往常,頻繁來檢查她的功課。
零也趁機經常過來搗亂。小青已經摸清了他的習性,其中最怪誕的是零除了灰塵之外,幾乎不吃任何食物。
「這間屋子裡存著的東西雖然古老,灰塵也厚實,但是鬼族的塵土整體太過寡淡乾癟,沒有什麼滋味。」零在盛放經卷的柜子里舔舐了幾下,苦著臉抱怨。「雖然庫房裡的灰塵量足,但好吃的灰塵也要經過有些許光線和定期的開門,味道的變化層次才夠豐富。」
「灰塵還能有味道。」小青還是對一切都好奇的年紀,被這番奇談怪論蠱惑,也學著伸出手指蹭了一點,嘗了一口,忙覺上當。
零見了誇張大笑起來,甚至為成功利用了別人的信任而得意。小青沉著臉,眼疾手快去拽他的帽子。零笑過了火,沒留意帽子就被小青捉走了,這才告饒。
小青拽著帽子,若有所思地問他,「這幾天,你看到了外面的人類沒?」
「我躲在樹上,看得清清楚楚。」被威脅著,零還不忘拍胸脯。
「人類是什麼樣子?都做了什麼事?」
零嘻嘻一笑,背著手踱步。「人類還有什麼樣子,活著走進來也脫去大半條命,和鬼族也差不多了。這來的是兩個小商販,一個高,一個矮。高的胖敦,矮子瘦削。第一天晚上,你們鬼族設宴款待了他們,但他們不敢吃鬼族的酒食,背地裡都吐掉了。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你阿婆給他們一把翎魂草,那倆人眼睛現在都放著光呢!」
小青感覺有些蹊蹺,「以鬼族的本事,可以讓人一輩子找不到,怎麼還會讓人碰上。不僅碰上了,還這樣款待?」
零擺擺手,「那是因為你沒聽說過人間流傳的一句話,『落日西陲,有去無回』!」
***
小青在夢境中踱步。
夢境中的門廊起了變化。不是閃爍的燈,也不是穿過走廊的風。甚至不是空氣中傳來的乾燥煙草的味道。
她快步走了起來。略過兩側見慣的一扇扇寂靜的門。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些門的主人。但是這次她感受到了某種不同。
繞過昏暗的轉角,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了她這次的目的地。遠處有一蓬燈光飄搖著,躍動著,彷彿掙扎著想從燈芯脫離一般。
那是兩面緊挨著的木門,材質相近,上面不乏煙熏和銳器的痕迹。她看到門上釘著銘牌,卻不大識得上面的字。她屏息慢慢地靠近,就聽到門裡傳來兩種不同的喃喃聲。
「……這鬼族,果真如傳說一般,有不少寶貝……」
「呼,這一路九死一生呀,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然而翎魂草說到底也是有價之物。不知傳說中的鬼族秘寶,又是什麼樣子……」
***
醒來后的小青陷入思忖。她跟著葛婆婆許久,與神廟的接觸也極密切,卻沒有聽說過什麼秘寶。鬼族只在夜間活動,生產有限,也不嗜好奢華。即便暗神神殿也不作華麗裝飾。
她想和阿婆談夢裡聽聞的對話,卻又想起零的警告。阿婆雖然嚴厲,她卻不曾對阿婆藏話。哪怕冒著責罵的風險,鬼族也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這陌生的隱瞞,讓她背書也心不在焉,索性去後殿清理了柜子。
物品記錄上顯示,今日有人取走了肉桂和乳香。
第一日的酒食,第二日的寶物,第三日的香料。
小青目光一閃。想起一首儀式的祭詞。
「……為那踏上幽暗旅途的隨行者準備胡椒,免得在無光之地受到侵擾;為那有去無回者塗抹香油和肉桂,願他們的身體芬芳,魂靈無垢。」
*
「呦。」零不知何時蹲在柜子頂上,托著腮俯視她。「這個表情,倒是有點像人了。」
小青仰頭。「你熟悉人類?」
「和鬼族沒有那麼大的差別,但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小。」零照舊繞著圈子說話。「你既然感興趣,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呢?」
「那兩個外域人,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了。」
「自然。」這小少年眯著眼睛笑。「變聰明了嘛。按照舊俗,客人應該在第三日告辭,如此也許能多活幾天。他們心有貪念借口留下,鬼族自然也不會客氣。人類不熟悉翎魂草。不知道新折的翎魂草尚有吸收生魂的餘力,抱著睡了一宿,到今天入夜冥氣充盈,自然毫無抵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或許身為同族,小青感到了些悲涼。「單單是擒住?免不了作長晝大祭的活祭品了。」
「既然感興趣,為什麼不去看看呢?」零的聲音在窟頂回蕩,彷彿一隻細長的鉤子。他故作神秘道,「我可以大方地告訴你,他們就關在後山。我知道,你有一條不錯的地道。」
他眨了眨眼睛,彷彿一個看透靈魂的真正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