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她突然想到在宮裡頭,吃穿用度都是宮人們親力親為。
記憶開始倒轉,周圍的人不再是文家人,也沒有了薛諶。在她身邊侍奉的是她的貼身宮女,而她面前的菜色也變成了宮外人不曾想的稀品佳肴。
她下意識地抬手,「我要吃那個。」
薛諶果不其然地嘿了一聲,「你真是。」
但他並沒有拒絕她。
伴隨著薛諶的聲音,一瞬間,宮裡的景象又像落在水中的墨滴一樣溶化了,變回了古樸的圓桌,變回了文布商一家,變回了薛諶的臉。
滿口肉香一時間極大安慰了懷玉的心,她偷偷用手指蹭掉了差點掉出來的眼淚。
懷玉的表情大起大落的,文夫人不免擔心地問:「薛姑娘,是不符合你的口味嗎?現在家裡有的都是柳兒愛吃的,來不及準備太多了。」
因為現在他們二人對外的身份是兄妹,懷玉也自然而然成了薛姑娘。
「是我家逢變故,吃到這些,不禁想家了。」懷玉解釋道,順便理所應當指著另一道菜,自然而然地把薛諶當筷子,「阿兄,喂我。」
文柳兒的語氣有些羨慕,又帶著些嚮往,好奇,和其他不知名的情緒,「你兄妹二人的感情真好,看的我也想要個兄長了。」
這話讓懷玉有些彆扭,乾笑了兩聲,「還行。」
「只是還行嗎?薛公子十分照顧你,自己都先不吃了。」
文柳兒還在笑著,就聽到一雙筷子置在瓷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懷玉眼波一轉,看到薛諶正端起酒杯抿著,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被她捕捉到了,同時間,薛諶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怎麼一下子就生氣了?難道不想聽見別人說對她多加關照?
真是的,至於嗎。
懷玉想起來了,他還有個妹妹,也是侯夫人所生,但是她從未對這位真正的薛姑娘有所打聽,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也瞥下了嘴,艱難地拾起筷子認認真真地吃飯。
終於把肚子填飽了,還有熱水澡可以洗,懷玉的心情好轉了不少,她不斷暗示自己,皇兄聰明絕頂,那些逃出來的人中,一定會有他。
畢竟,也只有這樣想了。
「客房就在那邊,剛剛來到榮州,一定累壞了吧,早些休息吧,去揚州的船還有兩天才到,這兩天內二位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吧。」
文老爺喝的滿臉通紅,滿身酒氣,他指著後院一排屋子:「你們隨便用,現在家裡也沒客人,我都叫僕人收拾了。」
薛諶明明也跟著文老爺一杯接著一杯,卻神色如常,站著筆直地朝文老爺拱手:「多謝。」
「不過,最好不要選……」他的話還沒說完,身體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左搖右擺,文夫人和文小姐趕緊一左一右架著他,沖他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攙扶著他回屋子了。
文老爺在屋子裡鬧了一會,不一會也被哄著呼呼大睡,文小姐沖他們打了個招呼也走了,三進院子一下子除了蟲鳴,沒再有別的聲音。
空氣悶悶的,彷彿馬上要下雨。
懷玉抬起頭,還未入夏,天暗的很早,天色呈現出深邃的靛青色,在這四方小天地下,天空像一塊小畫布,將星星藏了起來,只留一輪彎月孤零零的掛在上面。
本來在吃飯的時候,她還勉強緩緩動筷子,現在又把雙手支棱起來,好像受到了什麼天大的酷刑。
「你在幹嘛啊?」
薛諶的手指蹭了一下鼻尖,不解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我受傷了啊。」
「不是都包紮好幾個時辰了,再杵著這給誰看啊。」薛諶皺著眉,「剛我看也能自己吃飯啊,矯情。」
懷玉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真別說,有點像女鬼,你看風一吹所以飄來飄去的,話本子中的鬼都這樣。」薛諶看笑話似的看著她的動作。
不僅好感磨滅了,還變成了氣憤。
「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你管?」
怎麼說話這麼討嫌?
她脾氣也上來了,從他身邊走過去,故意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可是她完全低估了薛諶的體型,反而是她差點被撞翻了。
薛諶不打算跟她多計較,反而問:「你是不是很期待,真如那布商所說,皇宮裡還是有其他人逃出來?」
「這不是廢話嗎?」
懷玉繼續支棱著她的雙手。
沒錯她恨不得戳到薛諶臉上。
薛諶沉默了一會,繼續問:「有點好奇,你最想讓誰活著。」
「這讓我怎麼回答,我當然希望大家都活著。」
「血親之間也是有隔閡的,我不信你沒有討厭的兄弟姐妹,除非你是個傻的,」他頓了一下,又恍然大悟般:「啊,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你這張嘴能不能說點人話?」懷玉伸直手指作勢要去戳薛諶的眼睛,後者扭了下脖子躲過,輕聲笑了笑。
「我當然也是有最親近的人的,比如說……皇兄。」
提到皇兄,懷玉的心又止不住開始為他祈禱起來。
「虞司言?」
「當然不是。」她用僅有兩個人的聲音靠近薛諶,雖然院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皇儲之事還是悄聲為妙,況且也不是今朝的皇儲了,「不是太子殿下。是三皇子。」
「虞司瑾?」薛諶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似是感嘆般道:「偏偏碰巧是他了。」
「什麼意思?你難道跟皇兄還有私交?」
她和皇兄之間確實提到過薛諶,不過只是作為未來駙馬談論過,聽起來二人連交集都沒有。
薛諶洒脫一笑,「倒也不是,我就是不喜歡他。」
「嗯?!」她像一隻突然警惕的兔子,眼睛稍稍睜大。
他倆真的有交集?可皇兄確實沒跟她說過,不過既然皇兄不想說,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況且薛諶是個紈絝公子,皇兄是風光霽月的正人君子,如果有私人恩怨,那也應該是薛諶的問題……吧?
懷玉心中的秤桿兩邊亂晃,最終還是偏向了虞司瑾。
懷玉有些尷尬,僵硬地轉移話題,「哎,現在我連指甲都修不了。」
薛諶點點頭,倏地掏出一把剔骨小刀,月光打在刀刃上,閃出一抹銀光。
「天天這疼那不舒服的,我看罪魁禍首是長了雙手,不如我幫你剁了。」
「嗯?!」小兔子再次警惕起來,看薛諶表情認真,不像假話,並且他已經拉過她的手用刀在她手上比劃了。
她曾經認為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救世仙女,這輩子才能當公主。現在她認為自己一定是觸犯了哪條天規來凡間渡劫的。
「你又在發什麼瘋,你快放手!」她看見薛諶笑的一臉戲謔,到真像極了話本里的大惡人,急中生智摸到頭上的發簪,就要戳薛諶的手臂。
「你別亂動,要是給我戳疼了我的手就真不聽使喚了啊。」
「那你也別亂動啊!」懷玉的動作滯了一下。
就在這時,薛諶捏著懷玉的指腹,手起刀落,削掉了她一片長長的指甲。
「……」
又在拿她逗趣!
剛剛還在奮力掙扎的手,現在一下都不敢動,甚至連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薛諶因為什麼判斷失誤,再給她受傷多一道傷疤。
墨發男人低著頭,離她的手跟近,髮絲也垂到了她手上,呼吸噴洒在她的指間,好像桂花的花期將至,皮膚痒痒的。
他借著月光,用一把剔骨小刀幫她削出了圓潤的指甲。
「唉,我可真是個大好人啊。」
待十隻手指全部完成後,他還端詳半晌,對自己的作品頗為滿意。
「還有,你那個簪子摸到第三個花瓣往上抬一下。」薛諶送開她的手,指著簪子。
隨著懷玉摸到了大燕花的那一片花瓣,圓潤的簪體一轉,閃出鋒利的銀光。
「記住了,我只教一遍。下次遇到危險,就別猶豫了。」
「那你就不要嚇我啊。」懷玉嘟著嘴道。
「走吧,喝的有點多,我要睡了。」薛諶答非所問,打了個哈欠,「對了,以後就別加那些皇家的稱呼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不是過去。不過我知道了。」懷玉本想反駁什麼,但又發現自己無法反駁任何,便點點頭,乾脆閉嘴。
沐浴過後,懷玉挑了一間最西邊的房間,跟薛諶的那叫隔了兩間,屋子裡確實有收拾過的痕迹,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僕人犯懶,只收拾了床鋪,其他東西亂擺一堆。
懷玉趕緊退了出來,又換到了第二間,第二間收拾到位,她終於是滿意地躺了下來。
可沒過多久,她又被吵醒了。
外面的風越吹越大,陰風陣陣,讓她想起了當時漏風的破廟,過不了一會,便開始驟雨大作,懷玉吹的受不了,又起身換了一個房間。
當她打開房門的一瞬間,房樑上有什麼東西倒掛下來,被大風吹的飄來飄去。
好巧不巧,這時有一道驚雷劈下,懷玉嚇得泫然欲泣,看都不敢看,扭頭就跑進了薛諶的房間。
他倒是睡的沉穩,外面的狂風大作與他並無任何關係。
「薛諶!」
「薛諶!!」
懷玉直接掀起了他的被子,男人這才睜開眼,被突然打擾的薛諶表情看起來更凶了,他板著個臉,問:「你他媽大半夜不睡覺進老子被窩幹嘛?」
「我沒有進!」懷玉紅著眼眶為自己辯解,她腿都軟了,半蹲半撫在薛諶的床邊,拽著他的裡衣,還能聞到未褪的酒氣,「我真的怕!這鬧鬼!」
薛諶默不作聲地垂下眼,視線停在她那雙光滑雪白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