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然而這只是霍冉的預想。
因著無法站直身子,即便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也只夠將劍身斜著插入許天明的腹部。且因著疼痛,劍身沒入小半之後,他就再也無法支撐著繼續往前了。
反倒是被背刺了的許天明,一巴掌將霍冉拍飛撞到背後的牆上,碎石不斷下落,為本就狼藉的書房又添了幾分凌亂。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許天明有些癲狂地怒吼著,「你這個、這個卑賤的走狗,竟敢傷我,你竟敢傷我!」
霍冉捂著傷口,嗤笑出了聲。
許天明暴怒而起,捏了個咒束縛住祈佑,而後就朝著霍冉的方向猛踹。
「你以為你是在看不起誰呢?你不過是個偷蒙拐騙的小乞丐,誰給你的、誰給你的資格讓你來嘲笑我、誰給你的資格……」
他的言語混亂不堪,像是被踩住了痛腳后的無能狂怒。
不過也是虧了他的這一通發泄,才讓歲宴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她先是看了一眼快要陷入昏迷的祈佑,朝他使了個眼神,讓他打起精神來跟上自己的行動。
祈佑微弱地點著頭示意,而後匍匐爬行著往她的身邊靠。
而後,歲宴才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挪動著握緊了紙傘,手腕抖動著,面前出現了一道裂縫。透過微小的縫隙之間,隱約能窺見人間百態。
就在許天明還背對著歲宴在霍冉身上發泄自己的憤怒時,歲宴倏地開了口。
「葉青漣、霍冉!」
驀然出現的兩個人名讓許天明摸不著頭腦,直覺告訴他,歲宴這麼做是別有目的,立馬轉過身去看了一眼。
就在他揣摩著歲宴的打算時,響起了一男一女兩個回應的聲音。
緊接著,他就看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葉青漣和霍冉瞬間化作了兩團霧氣,順著歲宴的傘尖飄去。
他眼疾手快地沖著霍冉的方向釋放了一團火焰,很快反應過來,歲宴是典獄,她的那把傘,可做聚魂之用。
她這是……打算帶著葉青漣她們逃跑?
一旦想清楚這一點后,許天明又加重了歲宴身上的束縛,推動著那個木幾又往裡嵌了三分。
「想逃?簡直是不自量……」他自負地笑著,笑容卻在下一刻凝固在嘴角。
歲宴一手攥著紙傘,另一手同祈佑十指相握,原本擴散到了圓盤大小的裂縫瞬間化作猛獸的血盆大口,將她們吞噬。
歲宴帶著另外的一人兩鬼,從許天明的眼前消失了。
*
像是在暴雨天氣行駛在大海上的船隻那般晃動了片刻后,歲宴跌落在了一片青草地上。
原本就混亂的腦袋因著這陣撞擊愈發暈眩,她不得不甩了甩頭,才能恢複眼前的清明。
意識到自己已經逃出生天之後,她「噌」的一聲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邊那個依舊將她握得生疼的人。
「祈佑!祈佑!醒醒,你怎麼樣?你還好嗎?」歲宴有些焦急,「你別嚇唬我啊!」
她是典獄,有著在人鬼二界自由穿梭的本事,但即便是她,也得心無旁騖地畫出陣法才能準確地使用這個本事。方才情況緊急,她來不及確認陣法是否有誤,只得先逃了出去再說。
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讓兩界之間的亂流侵蝕了祈佑的神志。
看著他臉上凌亂的細小傷口,歲宴心如亂麻,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祈佑,你醒醒啊!」
「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帶到下面去的,否則也不會讓你被牽扯進這件事……」
「你後悔了,我後悔了……我早該和你分道揚鑣的……」
正在她感到追悔莫及的時候,另一隻手忽然被攥住了,整個人沒有了支撐的力量,跌跌撞撞地落入了祈佑的懷抱。
「我、我沒事……」虛弱中帶著些許的嘶啞,祈佑打起精神來寬慰她,「有些暈,歇會兒應該就好了。」
原本就在打著轉的淚水瞬間控制不住,像是開了閘的水一般奔涌而出,瞬間浸濕了祈佑的衣衫,順著布料撞入了他的心口。
讓他的心也跟著開始酸澀。
「我真的沒事,歲宴,你不要怕。」
「再說了,那個許天明是沖著我來的,若是真的要怪,應該怪我把你牽扯進來才是。」
想到之前許天明利用他來牽制歲宴,他一時心疼,撫上了歲宴的額間輕柔著。
歲宴那顆焦躁不安的心才勉強得到了些許的安撫。
*
平復了心情后,她和祈佑互相攙扶著起了身,打量起了四周。
「這是……清風山?」祈佑遲疑地問了一句。
歲宴解釋道:「是。」
「我想著既然那個許天明是清風山的人,興許他會被埋在清風山上。」
「如今漣姨被反噬纏身,能夠同許天明一戰的就只剩下了我。而許天明又知曉你我之間的聯繫,只要你落入了他手中,也就相當於我被牽制住了。」
「所以我們不能跟他正面硬碰硬,只能想別的法子了。」
「別的法子?」祈佑重複著她的話。
歲宴以紙傘做拐,蹣跚地往山頂走去。
「你知不知道,要想讓一個鬼灰飛煙滅,有一個最簡單快速的法子。」
「只要找到他的屍首,用鬼火燒了他的枯骨。」
祈佑頓悟:「那我們這是要去,去尋找許天明的屍首?」
歲宴點頭:「慌亂之中我也沒了任何的頭緒,只得先往清風山走,再計劃後面的事。」
畢竟,清風門是歲宴知道的,許天明活著的時候最後一個和他有聯繫的地方了。
最重要的是,她得找個地方把祈佑藏起來,這樣自己才能夠毫無顧忌地對付許天明。
*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清風門對許天明的憎惡。
祈佑的師父,那個嘮嘮叨叨的老頭一聽到歲宴的來意,立馬板著個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屍首?我怎麼知道屍首在哪?興許是被扔在山裡,被蛇蟲鼠蟻飛禽走獸咬得連全屍都沒了吧。」
「師祖當初創立清風門的時候就說過,清風門遲早有一日會沒落的,但那時候,一定就是天下太平的時候。沒曾想,還未等到師祖的夙願成真,清風門就先被這敗類把名聲搞臭了。」
「時至今日,都還有人在背後惡意揣測著,清風門祖上那些轟動世間的本領,興許就是我們自己搞出來的戲碼,和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是一路人。」
他的語氣太過憤慨,倒讓歲宴一時間沒了辦法。
她為難的模樣落在了祈佑師父眼中,看著歲宴和祈佑二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模樣,他還以為他們是在外頭受了什麼苦才面露難色。
「行了行了,你看看你們這樣子,先下去梳洗梳洗吧。」
歲宴下意識想拒絕,時間根本不等她梳洗休息。卻被祈佑拉了回來。
他低頭輕聲說著既然他們現在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不如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想辦法。
「是,師父。」他恭敬地行著禮,「那我就先帶歲宴姑娘下去了。」
歲宴正想著告退,卻猛然覺察到手中的紙傘一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發現紙傘上竟漸漸泛起了一層黑氣,心中只覺不妙。
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
回想起上次來到祈佑的居所,竟是恍如隔世。
歲宴隨手一揚,門板撞擊后發出沉悶的響動。
執傘一揮,歲宴口中念著咒,緊接著就看見兩團霧氣溢出,慢慢凝聚成了霍冉和葉青漣的模樣。
而此時的葉青漣,正以手抵在霍冉的胸口,嘴裡念念有詞。
但即便她強撐著身子施咒,也無法抑制住霍冉的黑氣外溢。
「他要不行了,他的本源就要斷了……」葉青漣喘著粗氣,「霍冉他撐不住了。」
是許天明最後放出的那團火。
歲宴半跪在地上,學著葉青漣的模樣,以掌心相抵。
「霍冉、霍冉,你還好嗎?你感覺怎麼樣?」
霍冉緩緩睜開眼,看著歲宴,虛弱一笑,緩緩地抬起手指了指祈佑,又轉向了葉青漣。
「他們、他們兩個……我幫你、幫你保護……」
像是再也無力支撐,他的右手只能緩緩垂下。
「我知道、我知道,」歲宴隱隱帶著哭腔,「我知道是你幫我護住了他們。你撐住,我這就幫你聚魂。」
他擺了擺手,對此毫不在乎,反而說起了另外的話:「你知道,那時候我找鬼王大人說了什麼嗎?」
「我說,我想和你成親,想要合你的八字,想要知道你父母在何處,所以她才告訴我,讓我去清風山的……」
「你看啊,歲宴,我多麼會撒謊啊。」
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歲宴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嘴裡念著術法,來不及給他任何回應。
只有他一個人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是不是一副很深情的樣子,我差點都要把自己感動哭了。」
「是不是這樣在你面前灰飛煙滅了,你就會永遠記得……」
歲宴打斷了他的話:「你撒謊,你又在撒謊。」
「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自己。你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你拿命去救回來的那個小姐最後卻棄你於不顧,所以你才會對我好,只因為我也救過你……」
「你不知道,想要從你嘴裡聽到一句真話很難,卻也簡單到只需要從人間帶回一壺酒就夠了。」
「霍冉,你根本不是喜歡我,你只是,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我全都知道,你騙不到我的,霍冉,你騙不到我的,我更不需你這樣來償還恩情。」
霍冉先是一愣,而後如釋重負。
「原來你都知道啊……」
「可惜了,想來我是沒有下輩子了,不然我一定要挾恩圖報,一定要找你討要一個良緣。」
「太可惜了,我沒有下輩子了……」
他望著屋頂,明明是灰濛濛的一片,卻像是被他看出了什麼絢麗色彩一般,眼底閃爍著旁人看不清的光。
歲宴知道,他真的要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