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頁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量裁新娘嫁衣的裁縫,沒人再來打擾蘿嬋。
蘿嬋樂得清靜,每日不是收拾東西就是翻閱醫書。
蘿家的醫書她看得差不多了,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病,她都能手到擒來,再嚴重一些的,她就不敢自視甚高了。
畢竟大夫都需要多年的臨床經驗和實操積累,她每日只是紙上談兵,與字對弈,總歸是薄了點。
但此行去浮生壇,她這醫術勢必要拿出來用了。
臨出嫁前一天,不出蘿嬋所料,他的好姐姐蘿映雪又來了。
蘿嬋從未見過蘿映雪如此的好氣色,可能在蘿映雪的眼中,蘿嬋此去就是進了狼窩虎穴,下半輩子指不定有多凄苦。
蘿嬋邊吃飯後水果,邊靜靜地看著蘿映雪像唱戲一樣比比劃劃了小一刻鐘,上下嘴皮子翻飛,語速堪比「多情」表哥。
從這方面來看,他倆還是挺配的。
「你怎麼都不說話?!」
蘿映雪最討厭蘿嬋的這幅冷靜模樣,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蘿嬋都是淡淡的,連眉頭都不動一下,情緒上唯一的一點小起伏,還是因為蘿嬋吃的梨子太甜了,她驚訝地微微挑了下眉頭……
看著泰然處之的蘿嬋,蘿映雪從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種羞恥,一種不被人看在眼裡的屈辱!
她一個區區庶女,怎麼敢!
蘿嬋把最後一口梨吃完,擦了擦嘴道:「姐姐說話時,哪裡有妹妹置喙的道理,您慢慢說,我聽著就是。」
蘿映雪就像一拳頭打進了泥潭,對方不痛不癢不說,她自己還差點陷了進去。
她今日本想要嘲弄蘿嬋一番,最後出一口惡氣,若是能看到蘿嬋痛哭流涕茶飯不思的模樣,她定會更加快意。
可蘿嬋不但沒有茶飯不思,反而比原來吃得更多了……
蘿映雪恨恨地瞪著這個庶妹,她爹蘿濤不知道,但她常年與蘿嬋一起學醫術,自然知道蘿嬋天生聰慧,單就如此也就罷了,就連表哥都對她另眼相看,她就更不能忍了。
「你就要去浮生壇嫁給魔頭欒槿了!你難道一點也不懼?」
蘿嬋淡道:「姐姐說話前還請三思,如今浮生壇與武林正派休戰聯姻,就是證明雙方不再是敵對關係,這句『魔頭"要是被有人心聽見,難免會招來閑言碎語。若按親戚關係來說,姐姐口中的「魔頭」,從明日起,就是您的未來妹夫。」
蘿映雪連忙左右看了看,確認除了丫鬟之外沒有其他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莫胡說,我可沒有這樣的妹夫!娘親說了,待你嫁過去,你就不再是蘿家的人了!你懂這是何意嗎?」
蘿嬋心中暗忱,她前幾天對蘿濤說的那番話,看來已經起了作用。
「何意?」
蘿映雪哼了聲道:「意思就是說,你就要被逐出家門了!倘若你某天被魔……被那欒槿厭棄,可就再無棲身之處了!」
沒有娘家,又遭夫家厭棄的話,對一個身在古代的女人來說,確實就是死路了。
蘿嬋點點頭:「知曉了。」
蘿映雪期待中的場面沒有到來,她無言地瞪了蘿嬋數秒,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
可惜,只等來了蘿嬋一句:「還有其他事嗎?」
蘿映雪:「……你!我看你能逞能到何時!到時可別哭著跑回來!」
說罷,轉身便走出了屋子,腳步踏得震天響。
蘿嬋望著她的背影想到:那麼薄的布鞋,腳底板一定被震得又麻又痛。
果然,沒走幾步,蘿映雪就走正常步子了,也許是腳底板痛,步子走得不太直。
雖說蘿映雪對她惡言惡語這麼多年,但在蘿嬋看來,她年齡加起來都快是蘿映雪的三倍了,實在是羞惱不起來。
況且蘿映雪還攤上了鍾峰那麼多情的未來相公,頭腦空空如她,未來的路恐怕更難走。
個人自有個人的路,蘿嬋不是聖母,不會多提點蘿映雪什麼,就當一切都相抵了。
「雙梅,繼續收拾東西。」
雙梅整理著柜子上的書籍道:「小姐,這些書還帶著嗎?」
蘿嬋看了眼道:「那些舊衣裳留幾件換洗,其餘的都不要,書全都帶上。」
嫁妝里有新料子,到時再做就好了。
當天夜裡,蘿嬋又試了一遍新娘嫁衣,凈身之後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蘿嬋就被叫醒了。蘿府為她請了一個專門的妝娘,給她梳妝打扮。
簪頭,描眉,點唇,落蓋頭。
落蓋頭前,蘿嬋從哈哈鏡般的銅鏡里看了眼自己,鏡面搖搖晃晃,又黃又閃,看得不太真切。
蓋頭一落,蘿嬋從裡面睜開眼睛,這蓋頭的料子不是很厚,隱隱綽綽能看到外面,就是有點發紅。
雙梅攙扶著她出了房門,院子里靜悄悄的,一點不像是在辦喜事。
穿過中間的兩層院子,等快到蘿府大門時,人才變得多了起來。
門口整齊地擺放綁了紅花的大箱子,是蘿府為蘿嬋置辦的嫁妝。
話說那天蘿濤聽蘿嬋說完后,連忙去看了眼她的嫁妝,萬萬沒想到只有兩箱,還都是些發潮的舊料子。
蘿濤立馬對正妻道:「你糊塗啊!」
正妻龐氏沒料到萬事不掛心的老爺居然會去關心一個庶女的嫁妝,想必是從蘿嬋那裡聽到了些什麼。
龐氏不緊不慢地道:「不知老爺說的何事?若是說嫁妝,一個庶女出嫁,這些足夠了。」
蘿濤聲音猛地一提道:「什麼庶女!那是咱們蘿家的二小姐!」
正妻皺了皺眉,不知老爺突然發得什麼癔症,難道是將女兒推火坑,現在才想起來愧疚了?
蘿濤給了下人一個眼色,將房門一關,才將蘿嬋說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既然她以後都不是咱們蘿家的人了,就當是最後給她的一點安身費。」
安不安身費的,正妻龐氏才不在乎,她恨不得蘿嬋死在浮生壇。但牽扯到自家女兒,她就不敢掉以輕心了。
錢財是小,女兒是大。
思量許久,龐氏才認認真真地給蘿嬋安排嫁妝。
蘿濤站在大門口,看見蘿嬋出來了,便迎了上去,蘿嬋也不婉拒,向他做了個禮后,隨著他往前走,做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樣子。
出了門口,蘿嬋才看到外面站了不少人,能看得出,都是武林中人。
浮生壇迎親,武林正統人士們自然會到場。他們重名聲,也重臉面。況且這次聯姻的意義非凡,意味著雙方新的立場。
「不知這浮生壇何時才……」
蘿濤這句話還沒說完,天上便颳起了一陣邪風,大風鼓鼓,席捲而來。蘿嬋一眨眼,她的紅蓋頭就被卷上了高空,被風颳走了。
蘿嬋:……
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見蘿家的二女兒,光看身段確實是個美人,如今一看面容,更是堪稱一句絕色。
朱唇瀲瞳,此等活色生香,真是糟蹋了。
蘿嬋倒是不知道眾人心中所想,她就在想,這頭巾飛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備用的?古代的成親儀式,沒有掀蓋頭這環節,還算不算圓滿?
她抬頭向空中看去,想看看頭巾飛走的方向,視線所及之處,讓她瞪大了眼睛。
高空中,一行人正在踏空而來。
看到所來之人,門口的武林人士們都緊張了起來,有的甚至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打頭的四個人扛著一抬紅色的轎子,身後跟著分成兩排的十六人。他們身穿統一的黑色布衣與靴子,長發在頭頂高高豎起,側腰別了一柄長劍,臉上帶了一張木頭刻的面具。
白色面具狀似惡鬼,臉頰兩側各呲出一段塗紅的木頭獠牙,面具后的雙眸不辨喜怒。
蘿嬋還是第一次看到輕功,在空中飛確實很拉風,就是雙腳不斷在空中踩踏,很像她小時候玩的空中腳踏車。
兩人一輛,坐在車裡沿著軌道向前蹬的那種……
浮生壇的一行人慢慢落地,方才還氣勢很足的正派們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路。
蘿嬋的視線落在了最前面的轎夫身上,不怪她注意,這個轎夫太高了,跟他一比,其餘的轎夫都看起來矮小了不少。
兩人的視線忽的相對,蘿嬋發現那人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不是鍾峰表哥那種含情脈脈,也不是普通人見美人的驚詫,而是像看籠子里的動物一樣。
視線筆直的,牢牢地盯著她。
蘿嬋視線一轉,看向了別處,過了一會,她用餘光瞥了瞥,發現那人還在看她。
還好是白天,要是晚上,真有點瘮得慌。
此時,高大的男人輕輕抬了抬手,一股清風襲來,剛好將轎簾掀開。
轎子另一側的人,從面具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道:「請上轎。」
蘿嬋聽到后,點了點頭,在雙梅的攙扶下走下了台階。
蘿濤還想再演繹一番戀戀不捨,可蘿嬋懶得跟他對戲,忽略了他的眼神,向轎子走去。
到了轎子前,高大的男人動了。
走近了之後,蘿嬋覺得他更高了,肩膀寬闊,手長腳長,露出的雙手修長白皙。
蘿嬋抬頭,男人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變化,他微微的動了動瞳仁。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男人的聲音很低,從面具後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
蘿嬋想了想道:「還請各位幫忙抬一下我的嫁妝和行李,我還想帶走我的丫鬟。」
一般人在出嫁前都會跟家裡親人再打聲招呼,可蘿嬋沒有什麼想跟他們說的,該說的都說完了。
蘿嬋之前以為她們會坐馬車或是騎馬去浮生壇,沒有想到是這麼拉風的空中飛人……就是雙梅不知道怎麼帶過去。
男人又抬起了手,右側的轎夫微微點了點頭,向後面走去。
可以看出,這個高大的男人似乎是迎親隊伍的小頭頭。
不一會兒,浮生壇後面跟著的眾人就走到了門口,將她的嫁妝抬了出來,還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把椅子,讓雙梅坐了上去。
然後蘿嬋就看到,雙梅左右兩邊各站了一個人,兩個人抓起椅子扶手,同時升上了高空,雙梅就像坐跳樓機一樣升了上去。
這可把雙梅嚇壞了,連忙抱住右邊人的手臂,高聲喊道:「小姐!」
蘿嬋:「……雙梅,你抓穩,別害怕。」
還好她是轎子……
看著嫁妝和行李都隨著人升上了高空,蘿嬋才彎下腰,想要上轎。
「等等。」
高大的男人叫住了她。
蘿嬋抬頭向旁邊看,男人抬起手臂,手裡好像抓著個什麼東西。他一鬆手,一抹紅色的影子就落了下來。
眼前一紅,蘿嬋才察覺出來那是她飛上天的紅蓋頭。
「好了。」
男人伸出手,似乎打算扶著她進轎子。
蘿嬋看了眼他白皙的大手,掌心與指肚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深有淺,有新有舊。
她並沒有扶上去,而是自己提著裙擺,坐上了轎子。
男女授受不親,她還是不要隨便搭其他男人的手掌為好,她未來的魔頭夫君,想必不會想看到這一幕。
這男人的無心之舉,別反倒給他添了麻煩。
男人收回手,無言地放下轎簾。
蘿嬋動了動鼻子,她好像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
什麼花呢?……
轎子升起,她想了許久,才想起來,是朱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