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哪個想殺我(下)
一提「傀儡道」,大家的話匣就都被打開了。
趁著大中午,三人在房間里點了一桌菜,吃吃喝喝嘮嘮嗑。
周忠心起了話頭:「自從傀儡道宗主莫翛然入贅天地鑒,門下弟子大多銷聲匿跡。唯有銅芳玉一統西陲武林,建立萬獸城,成群魔亂舞之地。」
周耿耿應和:「傀儡道路數邪詭,向來為武林不齒。當年,若非天地鑒主反口,莫翛然與其弟子早被一網打盡了。唉,天地鑒和儲仙宮原是執白道牛耳的兩大武林巨擘,看看如今,一個邪魔當道,一個當了邪魔外道!」
傅希言看氣氛有點低迷,立刻舉杯:「來來來,大好日子,不要說不開心的事,喝酒喝酒!」
三人各自滿飲一杯,又舊事重提,討論起張大山背後是誰。
周耿耿一口咬定楚光,在他口中,楚光的「兩面三刀」耍得比楊戩的三尖兩刃刀還要利索。
周忠心倒與傅希言先前的想法接上了軌:「楚家與傅家同朝為官,不至於為了一些小齟齬就下此殺手罷。」
周耿耿固執己見:「惡人之惡,猶如黃泉之水,沒見過之前,誰都想不到是什麼樣的。」
沒見過黃泉水的周忠心和傅希言只能無言以對。
傅希言啜了口小酒,緩緩道:「傳聞昔年莫翛然一手傀儡術,能統御萬物,入道級高手著了道,也一樣成其傀儡。張大山隨身帶鴿,說明他只能操控從小用藥物□□過的生物,尚處於傀儡道的入門階段。鴿子能探查消息,卻沒有戰鬥力,未必是主刀人,我們要嚴防暗手。」
周耿耿驚奇:「小公子熟知傀儡道?」
傅希言矜持地說:「略知。」
他不欲多說,周耿耿和周忠心便也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順勢將話題拐到了柳木庄,周耿耿不贊成去。他耿直地說:「您不是說『和壞人唱反調,就是幫助好人』嗎?」
傅希言一臉莫測高深地說:「也不能一味唱反調,要時唱時不唱,給對方捉摸不定、反覆無常的飄忽感。」
周耿耿聽得一頭霧水。
周忠心說:「小公子說得對。柳木庄俠名在外,想必不會與張大山同流合污。這應該是張大山怕小公子離開裴介鎮的借口。那騙子不是說柳木庄有能人么?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治好小公子的……癥狀。」
嗯,這麼說,他就聽懂了。
周耿耿看著傅希言的一身軟肉,頓時被說服。
傅希言不抱希望,卻也沒潑冷水,事情便這麼定了。
去柳木庄之前,三人先去郵驛送了一沓亂七八糟的信——「你爹我的信好看嗎」的藏頭信,畢加索都看不懂的抽象塗鴉,英文基礎對話等等。
信將送往各州府的隨機地點。
傅希言覺得,夠張大山和他背後的人研究好久了,希望能讓他們消停一會兒。
柳木庄是裴介鎮的地標之一,十分好找。只是傳說中「24小時營業的應急站」今日大門緊閉,透著名不副實的虛假氣息。
周耿耿上前敲門,門房得知他們的來意后,語氣友好、態度堅決地以「東家有事」為由婉拒了,但奉上了程儀。
程儀很有誠意,傅希言也不好死皮賴臉,三人轉身要走,就見幾個腰挎長刀的捕快,神色匆忙地走來。門房一見他們,問也不問,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周耿耿手裡的程儀突然不香了。
領頭的捕快入門前,特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傅希言急忙挪開視線,假裝幫周耿耿撣肩膀上的灰。
周耿耿受寵若驚:「我另一個肩膀更臟……」
周忠心不想看蠢弟弟,低聲對傅希言說:「看來門房沒說謊,柳木庄真的有事。」
傅希言點點頭。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便率先往街的另一頭走去。周家兄弟跟著走了一段路,周耿耿按捺不住地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傅希言沉吟:「你們說,會不會被張大山說中了,公主真的在柳木庄?」
忠心、耿耿面面相覷。皇家的金枝玉葉流落小鎮,亮出身份暗中號令捕快,也不是不可能。
周耿耿知道傅希言對公主避之唯恐不及,便建議他將燙手芋頭丟出去:「不管真假,我們告訴張大山,讓他琢磨去。」
傅希言也動過這個念頭,但很快打消:「張大山殺我之心不死,萬一利用公主下手,我更被動。」
比如,公主半夜叫他去房間,他去不去?
不去,抗命。
去了,公主要他侍寢,他從不從?
不從,抗命。
從了,本也沒什麼,畢竟他萬事俱備,就差個身份高貴的未婚妻上門退婚,但就怕公主半途喊非禮,那他真的是「死有餘辜」了。
他沉吟:「不如先混入柳木庄,看看情況再說。」
周耿耿說:「那我們晚上再來?」
傅希言忍不住吐槽:「天黑後來,天亮前走,我們是去《聊齋》上班嗎?」
周耿耿沒聽懂,不由看看哥哥,周忠心也沒聽懂,但他不說,保持著一貫的沉穩。奈何兄弟情深,被周耿耿一眼看穿,不由嗤笑一聲。兩兄弟落後傅希言兩步,在後面小聲吵嘴。
吵著吵著,聲音漸響。
周耿耿說:「少來,我不信你知道,不然你告訴我小公子剛剛什麼意思!」
周忠心說:「小公子的意思是,找郭平。」
周耿耿沒想到他真答上來了,不由驚詫。
周忠心見傅希言旁若無人地推開半掩的門,連忙跟入。
周耿耿定睛一看:「……」這是知道嗎?這是看到人家門牌號了!
郭平正在家裡拾掇東西,將平日放院子里晾曬的藥材收進屋裡,各自分類。
可能是傅希言上兩次來都沒有對他做出實質性傷害,如今他已能心平氣和地接待他們了。端茶倒水,猶如親朋好友。
傅希言開門見山:「你上次說,我的病你能治?」
郭平說:「不是我,我認識柳木庄的一位門客,善治寒症。我與他談起過你的病症,不過並未告知身份,他說可能是濕寒入體,經絡不通的緣故。」
這種診斷傅希言聽多了,不以為意地說:「但我聽聞柳木庄今日閉門謝客,只怕他進出不便吧?」
郭平驚訝:「竟有此事?」在他的認知里,柳木庄從來都是大門洞開,歡迎四方來客,「那我先去打探打探?」
他站起來準備走,傅希言說:「我們與你同去吧,我的病不是小事,若能留宿庄中,讓大夫日夜照看是最好的。」
郭平點頭稱是,鎖了家門便走。
此時天色漸晚,飯香菜香如潮湧,一陣陣地拍到街道上。
傅希言肚子應景地響了兩下,路邊剛好有賣燒烤,這腳立時便挪不動了。
……
四人在燒烤攤吃吃吃吃,吃得滿嘴油,才心滿意足地繼續上路。
周耿耿有些擔憂,避開傅希言,小聲問郭平:「小公子今天吃了這麼多,這病會不會更難治了啊?」
郭平記恨他們當初脫他褲子,有些壞心地說:「你何不阻止?」
周耿耿皺眉:「你還沒說有沒有關係呢?要是沒關係,我幹嘛阻止?」
郭平被噎住,語焉不詳地說自己不能確定,周耿耿「嘖嘖」兩聲,蔑視之意溢於言表。
郭平心中有氣,加快腳步走到傅希言身邊,積極地介紹著柳木庄種種。等傅希言聽入神了,他話鋒一轉,不經意地稱讚起周家兄弟來。他說的時候,暗戳戳地觀察傅希言臉色,見對方真心贊同,便覺得沒趣,敷衍著附和幾句,收住了話題。
一行四人到柳木庄側門,郭平敲開門房,遞了張拜帖,沒多久,一個蓄著兩撇小鬍子的高瘦中年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
兩人交頭接耳一番,郭平遞了個荷包過去,小鬍子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頭,將他們帶到一個離側門很近的偏僻院落安置。
郭平送門客,半晌才回來。
忠心、耿耿怕張大山搞事,在傅希言房裡打地鋪,郭平進來時,面色不大對勁,微微發白。他鬼鬼祟祟地關上門,對著傅希言小聲說:「我知道柳木庄出什麼事了。」
有八卦?
周家兄弟立刻豎起耳朵湊過來。
郭平看了他們一眼,繞到傅希言的另一側,低聲道:「莊裡好多人失蹤了!」
傅希言腦海里立刻浮現打著慈善名號背地裡販賣人口的驚悚故事:「怎麼失蹤的?」
郭平吞了口口水,說:「不知道,好幾撥人莫名其妙就不見了。開始是採買的小老頭,都以為他吞錢跑了,莊主想著他年紀大了,也沒多少錢,就沒有追究。誰知隔了一天,莊主夫人的奶娘一家六口也不見了。莊主派護衛去打聽,護衛出去就沒再回來,七八個練家子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無聲無息的。消息傳開后,有個門客害怕,留了封信,偷摸著開溜,莊主不放心,派人去他家裡問,都說沒回去。這前前後後,十幾號人呢,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你說詭異不詭異?莊主閉門謝客,也是怕牽連別人。」
傅希言:「……」雖然不吉利,但,這個情節真的很像武俠里滅門的前奏啊!
周耿耿狐疑地問:「這麼多人,失蹤時一點動靜和預兆都沒有嗎?」單人的不說,那一家六口,七八個護衛走在哪兒都引人注目,怎可能沒人注意?
郭平說:「奇怪就奇怪在這裡。奶娘家鄰居親眼看他們一家子大清早出門喝喜酒,但到第二天喜事都辦完了,新郎父母都沒見過他們來過。從奶娘家到新郎家,不到兩里路,沿途的烙餅攤和包子鋪對他們有印象,說明他們的確是去喝喜酒,但後來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莊主已報官請了捕快,可一時三刻也沒眉目。」
傅希言問:「護衛呢?他們七八個人都會武功,動靜應當更大,看到的人也應該更多。」
郭平說:「沒錯,他們第一時間去了新郎家,為了搜查宅院,還和對方發生爭執,時間、事件清清楚楚,左右鄰居都可證明。直到他們在附近分頭搜索,就都不見了。」
周耿耿忍不住貼近周忠心,嘀咕道:「這不是詭異,這就是鬼啊。」
郭平附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今的柳木庄不宜久留啊。」
傅希言深以為然,抬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