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探
「姑娘,醒醒,到家啦。」
四喜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施喬兒乍一睜眼,開始還沒覺得哪裡怪,等一伸懶腰,就發現自己其實斜躺在某人的膝上。
她「嗖」一下子彈起來,面對沈清河平靜溫和的眼神,自己倒結結巴巴說不上話,兩隻清亮的杏子眼閃閃躲躲,終是起身一扯帷布,落荒而逃了。
說不上來是個什麼心情,莫名跟小偷被抓現行一樣。
四喜扶著施喬兒回房歇下,剛關上門便道:「姑娘怎麼了,一回來就慌慌張張的。」
施喬兒坐在小榻上,手指頭絞著衣帶,莫名緊張:「我路上困得緊,迷迷瞪瞪便睡過去了,睜眼才發現在他身上靠了一路,心裡頭實在彆扭。」
四喜「唉」了一聲,到她身旁坐下道:「奴婢當是什麼呢,您和沈先生本來就是夫妻啊,往身上靠一靠怎麼了。」
施喬兒頓時哼唧起來,愁眉苦臉好不樂意道:「可我和他就認識三天,就三天。」
四喜睜大了眼睛:「三天怎麼啦!當初大姑娘和大姑爺不也沒見過幾次面嗎,天底下盲婚啞嫁的夫妻多了去了,不都是全憑父母做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施喬兒雖悶悶點頭,但還是有些想不開,晚飯都沒什麼胃口,只顧著盯碗底的米粒發獃。
飯桌上,老夫人見她那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是今日哪裡不愉悅,便道:「可是清河惹你慪氣了?」
施喬兒回過神,連忙搖頭:「不是的母親,是我自己,我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也說不出來是什麼。總之,心中很亂。」
沈清河到家一進書房便沒出來過,劉媽擺完碗筷便與其他婆子在門口談起天,四喜也被猴兒纏住硬要陪他翻花繩玩。
今日的后宅,貌似就她們娘倆,氣氛格外的安靜。
沈氏胃口極小,早早便放下筷子,目光靜靜望著對面花朵般姑娘,輕聲道:「若是亂,那不妨靜下來,問問自己的心,看它到底想怎麼樣。」
施喬兒神情懵懂,低頭望向自己胸前,眼中帶著好奇:「問自己的……心?」
夜裡,萬籟俱寂。
施喬兒在榻上輾轉反側,平生頭回陷入睡不著覺的苦惱,想必也是白天在馬車上睡得太多。
她在心中暗暗埋怨了自己幾句,隨後乾脆坐起來,靜靜思考婆母白日里說的話。
遇事不決,可問本心。
施喬兒頭回知道,原來人和心是可以分開的。
她摸著自己噗通跳的小心臟,用極小的聲音說:「你在想什麼呢?」
由此過了片刻,她輕手輕腳下了榻,很小心地穿上鞋,唯恐把小榻上的四喜給吵醒。
待做好這一切,她又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輕輕將房門拉開一條縫兒,仗著身子單薄,滑魚一般溜了出去。
整個沈宅靜悄悄的,施喬兒冒著黑摸到前院,嚇得光顧著捂嘴打哆嗦,腳上的傷都忘了疼了。可等到了書房門口,她又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燭火還亮著,沈清河並沒有睡。
施喬兒想要敲門的手猶豫好幾次都又垂下來,心想:「我進去找他幹什麼呢?問他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可這太奇怪了,我幹嘛要關心他,我跟他非親非故的。」
正準備打退堂鼓溜回去,她腳邊便傳來「喵」的一聲。
施喬兒一低頭,看見昏暗中閃著綠光的兩隻大眼睛,當即嚇得她「啊!」一下子就撲到了門上,慌亂中腳又被門檻一絆,等回過神,門被撞開,身子已經摔在了地上。
燭火下,沈清河埋身於卷山牘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失傳許久的縱橫家言,正要提筆記下,面前便傳來女子一聲尖叫,隨即是「哐」一聲悶響。
「三娘?」沈清河抬頭一看,連忙起身去扶,沒問她如何出現在這裡,先是說,「摔到哪了?疼不疼?」
何止是疼呢,施喬兒簡直都想咬舌自盡了。
一天摔兩次,丟人丟到家,老天是不是在和她作對呢!
但她也顧不得去細數自己的委屈了,一張嘴便哇一下哭出聲,眼淚嘩嘩往下流:「疼!疼死了!我要把全天下的門檻都給鋸了!嗚嗚嗚,我好疼!」
沈清河擔心得不行,著急之下乾脆將人攔腰抱了起來,放到自己日常睡的竹榻上檢查傷勢。
所幸雖然動靜挺大,但並沒有摔出什麼好歹,只膝蓋上紅了一小塊,看著沒有腳上的傷嚴重。
沈清河用涼水打濕了塊棉布帕子,敷在她膝上的傷上,又取來了葯,重新給她敷在腳上。
施喬兒抽抽噎噎過了小半天,等冷靜下來,垂眸一瞥,才意識到為了給膝上冷敷,裙擺已經往上推了不少,整條小腿幾乎露在外面。
她匆忙往後退,伸手想將裙子下拉,卻被沈清河按住了手。
「別動。」
依舊是溫和的口吻,可帶了些嚴厲。
施喬兒耳朵趴了下來,低頭咬著唇不去看,就是時不時嘶一口涼氣。
傷處原本並不嚴重,本來過了今晚就該好的,但再度經這一摔,少不得又得疼上幾天。
上藥的過程中極安靜,唯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
和沈清河的手掌相比,施喬兒一雙纖纖玉足顯得嬌小的可憐,足腕雪白纖巧,輕輕一握便能握碎一般,宛若精美的瓷器。
處理完腳上的,膝上也冷敷的差不多,沈清河取下帕子,一併給上了葯。
施喬兒頭往裡歪,吸著鼻子。燭火幽微中,頸下鎖骨顯眼,白膩刺目。
在她旁邊,靠近枕邊的舊牆上,有行正楷題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一筆一劃,皆是風骨。
滿屋書墨香,半室浩然氣。
專屬於讀書人的屋子。
但不知不覺,肅穆的正氣浸染上了嬌人兒身上的花瓣香,一切便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起來。
給傷處全部上好葯,沈清河伸手將薄如雲霧的軟紗寢裙拉下,直覆蓋住那雙玲瓏玉足,方抬頭道:「這麼晚了,有何要事需要三娘摸黑來找我?」
他的語氣依然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嚴厲。因為在他看來,三姑娘的腳本就需要好好養著,有事完全可以打發人來叫他,哪裡需要她親自跑來?身邊還連個攙扶的人沒有,簡直太拿自己的身子不當回事了。
施喬兒眼角垂下一滴淚,依舊看牆不看他,黏黏糊糊委屈道:「我沒有事,我只是發現,我的心想讓我來看你,所以我就來了。」
語氣一派天真赤誠,坦蕩直白。
沈清河霎時語塞,再多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那麼一個清正克已的人,竟在這時不覺紅了耳根,甚至扶額苦笑道:「三娘……你說,你要我拿你怎樣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