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氏

第17章 沈氏

施喬兒回過頭,被淚水浸濕的長睫微微顫動,鼻尖與眼眶泛紅,塗了胭脂一般,與膚色粉白相間。

「我不在你這了,」她的鼻音未消,有些賭氣,咬字帶有淡淡啞意,更添不自知的繾綣,「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

說著便要下床。

沈清河並不阻止,但也未給她讓路,就朝她伸開雙臂,靜靜等著她。

施喬兒抬臉看了一眼沈清河,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間,她的心竟不由得狂跳一下,隨後慌忙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了。

身子卻往前靠了靠。

沈清河在心中無奈一笑,傾身將人抱起,走出了這間已被女子香氣填滿的舊書房。

邁出門檻的那刻,施喬兒跟被摔出後遺症似的,雙手下意識摟住了沈清河的脖子,緊張到心跳快了不少。

沈清河察覺到她的害怕,低了低頭,輕聲道:「不怕。」

慢慢的,施喬兒鬆開了摟在他脖子上的手,但心跳依舊很快。

只不過這回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是因為什麼呢,她也說不清楚。

她只是忽然發現,沈清河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清清淡淡的,很乾凈的氣息,就像下完雨後,竹子身上的味道。

她過去怎麼沒發現呢?

還沒思考完,二人就已經穿過黑暗,到了房門外。

沈清河兩手都在她身上,騰不開,施喬兒便伸出手,將門一推。

力度稍稍使得有些大,把正在小榻上酣睡的四喜給嚇了一跳,估計以為進了小偷,閉著眼睛跳起便嚷:「何方妖孽不準動我家姑娘!」

施喬兒本也被她這動靜嚇了一小下子,但見此情形,沒忍住笑了一聲,輕聲道:「睜眼看看,是我啊。」

四喜費勁的把眼睛撕開一條縫兒,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注意到面前二人的姿勢,立即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姑娘……沈先生……你二人……你二人何時……」

可惡!她睡個覺到底錯過了什麼好東西!

沈清河把施喬兒放回榻上,走時對四喜行了一揖:「打攪四喜姑娘安睡了。」

四喜趕緊擺手:「不打攪不打攪!姑……先生慢走早些休息。」

等沈清河出去,順帶將門合上,四喜一個猛子撲到了施喬兒身邊,咧著嘴激動道:「快說說快說說!你二人現在是什麼情況?沈先生怎麼將你抱回來了啊!」

施喬兒「哎呀」一聲,遮掩住加速的心跳,佯裝尋常躺下道:「沒什麼的,你知道我的腳不好走路,天這麼黑,他擔心我走兩步又傷著而已,就這麼簡單。」

四喜原本點頭「哦」了一聲,但很快品出其中的不同尋常之處,笑了笑戳著施喬兒肩膀道:「天這麼黑,你二人一個在卧房,一個在書房,是怎麼遇上的?還是說……姑娘你去找他了?」

施喬兒臉一紅,翻身頭朝里睡,動手把涼絲薄被一拉沒過頭頂:「我要睡覺了,不許再和我說話!」

四喜笑意更加放肆,伸手便要扯被子:「姑娘你心虛了?是不是心虛了?求你和奴婢說說吧!這個真的真的很讓人好奇啊!」

主僕倆嬉笑打鬧一夜,直到次日大早方醒。

房中的茉莉香燃盡了,但餘味未消,清甜中帶有淡淡的青澀氣,在人的鼻尖幽幽縈繞。

外頭小雨淅瀝,雨點子打在窗紙上,嘩啦作響,擾人清夢。

施喬兒被雨聲喚醒,支起身子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心中慶幸婆母人好,不必讓她一早冒雨前去請安,不然可有的是罪受了。

可等再度躺下,也再也睡不著了,抬頭又看了眼雨,心想:「沈澗此時應該早已到達學堂了吧,也不知身上淋沒淋濕。」

想完自己都忍不住給自己個白眼,嫌棄自己想太多。

這場雨一連下了接近小半月,雨勢從小到大,隔三差五停上小半天,又開始下。

劉媽戲稱,說這是龍王爺的老窩教人端了,眼下正發怒呢。

但等說笑完,眼裡便又添了憂愁,望天嘆氣道:「這一遭大雨,若是再不停,不知又有多少莊稼毀在地里。眼見熬過盛夏便是收割之時,經此一遭,怕是能留下三成糧食便是好的。唉,可教老百姓們怎麼活喲。」

施喬兒的腳傷早已痊癒,眼下正在廚房與四喜研究做玫瑰酥餅,聽完劉媽自顧自的抱怨,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天生在富貴窩中長大,不懂何為挨餓受苦,也不知天冷天熱,雨多雨少,對農民來說都如同過鬼門關一般。

這幾聲抱怨,她在閨閣中十六年都沒有聽到過,乍一聽,居然沒有生出天方夜譚的不真切感,倒有幾分共情難受。

四喜見她神情不太對,揉花瓣的手也慢下來,便道:「怎麼了姑娘,可是累了?」

施喬兒悶悶搖頭,垂目望著青花瓷碟中的鮮紅瓣子,道:「我娘過往跟我說過幾次,說她小時候過得如何如何辛苦,遇上災年,莫說掙錢,飯都吃不上。我一直只當她在唬我,未想到竟是真的,原來真的會有人,因為一場雨,活都活不下去了。」

四喜無奈地嘆口氣,將半盞蜂蜜倒入花瓣中,說:「姑娘想那些幹嘛呢,橫豎外面雨再大,丁點飛不到您身上,您只顧自己過得開心高興就行了,旁的,豈是咱們女子所能顧得了的。」

施喬兒點著頭,心裡卻仍舊結了顆疙瘩,不知如何紓解。

夜裡,沈清河冒雨到家,還未下馬車,便見到撐傘挑燈立在門口的三姑娘,看樣子像是等了許久,身體微微抖著,似在抽泣。

沈清河顧不得撐傘遮身,忙不迭跑到檐下道:「怎麼了三娘,好端端哭成這個樣子。」

施喬兒淚流不止,一時激動扯住了沈清河袖子道:「我……我做錯了事了,上午母親吃了我做的玫瑰酥餅,隨後便咳嗽不止,葯吃了,郎中也來了,不知怎麼,就是止不住。他們還……還讓我趕緊去叫你回家,可我並不曉得你那學堂在哪裡,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河伸手擦她臉上的淚,安慰道:「三娘別慌,先帶我去看母親情況如何,可好?」

施喬兒點點頭,也顧不得遮雨了,拉住沈清河便往後院跑,留四喜在後面邊追邊喊:「傘!姑娘傘!」

後院中,雨水都阻隔不住葯湯的清苦味。待夫妻二人抵達房裡,床榻上的婦人已連咳嗽聲都微弱了下去,唯有呼吸時強時若,斷斷續續。

沈清河哪怕在路上已經告誡自己冷靜,但在看到人的那刻,喉嚨還是突然哽住,極輕地喚了聲:「母親……」

沈氏聽到,微微睜開眼,嘴角帶著笑意,說:「清兒,過來。」

沈清河紅著眼眶,一步步走去,跪在床前。

沈氏的聲音極弱極小,如同一根眼看要斷的細絲。

卻帶著笑意道:「玫瑰酥餅真的很好吃,不要怪三娘,是母親自己要的。母親這些年啊,喝了太多的葯了,忽然間,很想再嘗嘗,甜是什麼滋味。怕晚了,就再也嘗不上了。」

沈清河頃刻淚如雨下,無法抬眼再看,低頭不言。

沈氏撐著抬起手,指尖擦著兒子臉上的淚,道:「你幼時好老莊,愛莊子的洒脫超然,如今可還記得,莊子在面臨生死時,對兒女說過什麼?」

沈清河強忍喉頭哽咽,一字一頓道:「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不要哭。」沈氏笑著,「母親只是從來中來,又到去中去了,如同四季變換,落葉歸根,人活一世,本是……」

後面的字沒說出來,沈氏猛地喘上好幾口粗氣,雙目赫然發直起來,視線繞過沈清河,對上施喬兒,怕來不及似的,匆忙急促道:「喬兒……喬兒……」

施喬兒頂著一臉淚,趕緊上前跪下,拉住沈氏的手:「我在的!母親我在的!」

不知怎麼,沈氏的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望著她道:「清河他……太孤單了,不要離他而去,不要……」

施喬兒連忙點頭,含淚保證:「我不會的母親!你放心吧,我會永遠陪著他的!我向你發誓!」

沈氏的手漸漸松下去,目光又從施喬兒的臉上移到最上空,兩眼亮得出奇,也瞪得大的出奇,似乎在看什麼人什麼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口喘氣道:「問生……你當真……好狠的心吶……」

油盡燈枯,絲盡蠶死。

沈氏瞳仁渙散,眼中的光徹底暗了下去,雙目漸合,撒手人寰。

施喬兒大哭出聲,人生頭次面對生死大事,本就彷徨無措,又想到沈氏平日里待她點滴,更加悲痛不能自持,一時情急衝動,撲到沈清河懷中大哭不止:「我好難過!我未想過人死竟是這般突然之事!沈澗,你同我說些話可好?我現在害怕極了,我不知該怎麼樣才好……」

沈清河抱緊了施喬兒,淚珠滴入她茂密的發中,嗅著她身上的香氣,方感覺自己此刻還活著。

哽咽著喚了聲:「三娘……」

還好有你在啊,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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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他其貌不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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