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隔閡
施喬兒小心翼翼抬起頭,試探著看向沈清河:「聊什麼?」
沈清河手往書案邊側了下,示意與她坐下說。
施喬兒心中再十萬個不情願,也只好過去坐下來,但未等沈清河張口,她先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我以為你已經去學堂了……啊當然你就算去了我也不該這樣,抱歉沈澗,我下次不會了。」
她頭垂著,手指悄悄絞著披帛,當真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沈清河的神情卻柔下來,輕輕嘆口氣說:「我的書房又不是禁地,何時規定過你不能進來?」
施喬兒詫異起來,抬起頭說:「那你要跟我聊什麼。」
沈清河沉默片刻,道:「三娘,你我之間最近有些隔閡,你可否有感受到。」
施喬兒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但略微失落的表情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小聲地抱怨道:「我最近總感覺你一直在躲著我,四喜說是我多想了,弄得我現在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問題。」
「不是你的問題。」沈清河臉上頭次出現類似憂愁的神情,「我……最近確實有些不知該怎樣面對你。」
他對她說不能給孩子們太多點心,否則會讓他們再也吃不得苦。其實於他自己而言,她何嘗不是那口讓他吃不下苦的甜頭。
「不知怎樣面對我?」施喬兒皺起眉頭,滿臉皆是疑惑,「我最近做了什麼讓你不想面對的事情嗎?」
「沒有。」沈清河下意識否認,頓了頓又繼續說,「你是我的妻,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三娘,我現在要知道一點,就是當初你將繡球繞過九皇子砸中我,這其中的隱情到底是什麼。」
施喬兒心中咯噔一聲,心想到底是等來了這個問題。
但她還沒糊塗到把做夢夢到朱啟造反的事情全盤托出,只好猶豫片刻回答:「感情這種事情本就說不準,我承認,我原先是費盡心思想嫁給他。但真到那一步了,人的想法是會變的。總之,既然我現在已經嫁給了你,我就不會與他再有任何牽扯,即便日後見到,也權當他是個陌生人罷了。」
沈清河心中五味雜陳,雖然早在朱啟口中知道喬兒與他的感情,但等喬兒親口承認過去是想嫁給那個人,滋味仍不好受。
施喬兒看不出沈清河臉上悲喜,但覺得他的眼神好像沒方才那麼亮了,一時著急,便說:「我答應過母親要永遠陪著你的,我們倆是要在一起一輩子,以後不要再提那個人了。」
沈清河笑笑:「好,不提了。」
但等出了書房,施喬兒就越品越覺得怪,心想怎麼感覺聊完這小半天,二人之間反倒比聊之前還要疏離許多。
她找到四喜,把這些煩惱一股腦說了一通,但四喜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別的地方倒伶俐,可夫妻之間那些事,人家一個姑娘家該不懂的還是不懂。
主僕倆在房中抓耳撓腮尋思半天,想不出來她和沈澗之間到底能有什麼隔閡。
最後四喜實在想不出什麼道道,乾脆提議:「要不我們回家,去問一下雲姨娘吧?」
施喬兒冷哼一聲,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跟她說?跟她說我還不如去跟施玉瑤說呢,反正無論說什麼她也只會數落我。」
不過說完這句,施喬兒腦海中靈光一現,拍了下掌道:「對啊,齊王府規矩多得要死我不方便去找我大姐姐,但將軍府又沒什麼人,施玉瑤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也沒個人管,我去找她,她必定有空!」
說干就干,施喬兒起身就往外跑:「四喜備馬!」
四喜欲哭無淚趕忙追上去:「哎呀姑娘你好歹換身衣裳嘛!」
半個時辰后,將軍府中。
雪肌雲鬢的美人兒從貴妃榻上支起半個身子,狐狸眼懶洋洋打量著自家小妹,聽完一番長篇大論,張口便是:「你二人沒圓房?」
施喬兒整張臉唰一下子就紅了,含怨帶怒地瞪了施玉瑤一眼,眼神又使向正跪地上給她捶腿的小白臉男寵。
施玉瑤笑了聲,禍國殃民的樣子,抬手沖人一揮:「別捶了,下去吧,少在這裡污我小妹的眼。」
少年唇紅齒白,轉頭望了施喬兒一眼,對她行了禮,起身憋著笑意退下了。
施喬兒這才覺得自在一些。
「我問你呢。」施玉瑤笑盈盈重複道,「你二人是否還沒圓房?」
施喬兒紅著臉乖乖點頭:「是還沒呢。」
施玉瑤又笑出聲:「這不就完了,夫妻之間若有名無實,還不抵酒肉朋友來得親切。話說你們都成親那麼久了,這沈清河倒是怪能忍的,莫不是有病吧。」
施喬兒瞬間急了:「他才沒病!」
「你試過?」
「我——」
施喬兒啞口無言,臉比方才更紅更燙,癟著嘴賭氣道:「我來這裡分明是想讓你給我出主意的,結果你光會戲弄我,我不和你說了,我回家去。」起身便往門口去。
施玉瑤連忙笑著叫住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就是主意嗎,我給你出就是了。」
施喬兒只好又回過身過去,氣呼呼的重新往雕花凳子上一坐。
施玉瑤托腮看她,眼中帶著意味深長:「我方才雖在跟你玩笑,但所說也是實話,你們倆成親這麼久不圓房,和正經夫妻相比總是隔了些什麼的。你若真心想和他好好過,早點將這樁事辦了,否則除了這個疙瘩,還會有下一個疙瘩,身子上都做不到坦誠相待,心裡又哪裡會做到。」
施喬兒頭回覺得「坦誠相待」不是什麼正經詞,心中糾結再糾結,滾燙著一張臉說:「可我……我……」
實在是接受不了小盒子上面那個畫面啊!人怎麼可以不穿衣服纏在一起!怎麼可以!簡直要羞死了!
施喬兒光是想想,就感覺頭皮發麻喉嚨發緊,腳趾都要把鞋底給扣破了。
施玉瑤看她那副為難樣子,想起什麼似的,張口就來:「真嫌他丑啊?」
施喬兒霎時愣住,一臉茫然:「啊?」
施玉瑤:「四喜和雨沫早說過了,說你把繡球拋出去后在祥鴛上哭了好久,說人丑,不願意嫁,嫁了還不如死了算了。」
施喬兒呼吸一滯,轉頭瞪向四喜:「四喜!」
四喜欲哭無淚,手忙腳亂想解釋,最後乾脆一抬頭,瞪向貴妃榻后正在搖扇子的雨沫,惡狠狠道:「雨沫!」
雨沫也慌,拿扇子的手一軟,對著施玉瑤哭哭啼啼叫了聲:「夫人!」
施玉瑤扶額笑:「好好好,我往後改了翻舊賬的毛病就是,都別哭,一聽見哭聲我就頭疼。」
主僕幾個說說笑笑鬧了一下午,直至太陽落山,施喬兒準備打道回府。
施玉瑤送她到門口,在她上馬車時不忘交待:「可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今晚就去試試,要是成不了,這沈清河保準是有些毛病。」
施喬兒「嘶」了一聲,眼見又要皺眉,施玉瑤連忙改口:「行行行,他沒問題,我錯了行了吧。」
施喬兒眉頭展開:「這還差不多。」
心情剛舒坦一點,便聽二姐又說:「對了,九皇子最近去找過你沒有?」
施喬兒心頭狂跳一下,睜眼說瞎話道:「沒……沒有啊,怎麼了?」
施玉瑤:「沒什麼,我只是聽人說他前幾日從宮中跑出去了,禁足之期都還沒過呢,可把陛下給氣壞了,將人找到以後硬是親自動手打了幾鞭子,估計不休養個半年還想好利索了。」
施喬兒詫異:「啊?那麼嚴重?」
施玉瑤笑了聲,看她:「想什麼呢,咱們這位皇帝年輕時可是正經武將出身,一拳能打死人的,他一出手,能活命就不錯了,也幸虧是自己兒子。」
施喬兒點了下頭,佯裝鎮定同二姐道別。
夜晚她按照施玉瑤說的那樣,在沈清河回來以後借口送湯進入書房,按照正常發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都青春正盛,應該等不到把湯喝完。
但事實上——
沈清河專心撰寫手頭的簡牘,順口問:「好喝么?」
施喬兒吐出顆雞骨頭,一本正經評價:「還行,雞肉有點老,嚼不動。」
然後二人之間久無動靜。
很怪,真的很怪。
施喬兒把碗放下,覺得彆扭,乾脆找起話題,目光朝人一望道:「你寫的到底是什麼啊,整日不見你歇著,好像沒個完似的。」
沈清河舒口氣,自己也有些感慨:「是沒個完,正統典籍中缺失的部分太多了,要想填補完整,只能在過往所有卷牘中一行一字查找,還要對比其他,確定真偽,十幾卷下來,恐怕能用的也就堪堪兩三句罷了。」
施喬兒不明覺厲「哦」了聲,目光從沈清河臉上落到他筆下,問:「你寫多久了?」
沈清河想了想,頓筆道:「七年。」
施喬兒瞬間瞪大了眼:「七年!這麼久了!」
七年前她都還是個狗屁不通的小孩呢,嗯……雖然現在也沒有很通吧。
燭火溫潤,光芒照在沈清河臉上,長睫下陰影明顯,神情晦暗不明,語氣發沉——
「七年也只得這一卷而已,道阻且長,來日艱難。」
施喬兒莫名泄氣:「那就不能不寫嗎?」但說完,還沒等沈清河開口,就自言自語反駁自己,「不行,都已經寫了七年了,若是放棄,七年時光豈不白白浪費。」
沈清河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抬臉看向自己這個一團孩子氣的娘子,心中鬱結的那口氣似乎有所消減,目光掃了下湯碗中的鮮紅的枸杞,道:「且等我再翻完這兩卷。」
施喬兒雙手托著腮,懵懵懂懂的樣子,下意識回答:「你慢慢翻就是,我等你幹嘛呢。」
幹嘛呢。
施喬兒後知後覺回味到話中意思,表情慢慢凝固住,臉埋掌心中,裝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