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到了龍安
龍安城北、高山峽谷之間百十個吊腳小樓如星星點點,蜿蜒而過的小溪穿過山腳嘩啦啦地向遠方流去,兩側山上幾小群山羊時而吃草、時而行進,七八個頭戴羊毛氈帽、頭插錦雞羽毛的小姑娘正在嬉戲玩耍,無雲的藍天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祥和。
這時一個男人從山的另一邊輕快地爬了上來,頭羊受到了驚嚇,羊群一陣咩叫,亂奔亂跑起來。他頭髮蓬亂、鬍子長長,上衣左袖已經磨掉了半截,褲子上髒兮兮的,還破了一個大洞露出右腿膝蓋,一身襤褸不堪,好似乞丐模樣。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落藥王谷的慕容嘉賓。
慕容嘉賓心道:好一個人間仙境。想必眼前就是白馬寨了,不知道阿翁會不會還在這裡。正在尋思,只聽得一少女大聲喊道:「耶克斯不登嘿,勒啃哈德勒嘿。」
坡上的姑娘們立刻停止了打鬧,幾個縱躍便到了慕容嘉賓周圍,手裡揮舞著皮鞭、拿著短劍,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幾位小娘子,打擾了。」慕容嘉賓見狀,趕緊恭敬地作揖問道。
慕容嘉賓見幾人都不答話,只盯著他看,還以為她們不懂漢話,心裡好不著急。又邊說邊做動作,比劃了起來。
「這裡……是不是……白馬寨?」慕容嘉賓雙手著地爬在地上,像馬一樣「哼」了一聲,又站起身來指了指衣物上的白色。
幾個姑娘見他這樣,都咯咯咯笑了起來。帶頭的一個姑娘,眨巴著大眼睛,圍著慕容嘉賓轉了一圈,說道:「你是漢人?」
慕容嘉賓聽有人開口說話,欣喜若狂,雖然他是鮮卑族人,但到了氐人境地,也不通語言,能說漢話交流就對了。於是,忙不迭地點點頭。
「你到白馬寨幹什麼?」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慕容嘉賓心道:我總不能把這一路上發生的事給你講一遍吧。於是撒謊道:「我是昌隆縣的郎中,姓風名林,在王朗山中採藥的時候被土匪綁了,好在逃出了匪窩,但又迷失了方向。」他心裡想到去世的靈兒,這一路都稱自己叫風林。
「那你往昌隆方向去就是了,為什麼要往白馬寨來?」姑娘又問。
「我知道我家阿翁正在白馬寨行醫,我是他的孫子,離這裡近,就想先找他。」慕容嘉賓試探著回答。
「哼,你少來這套。寨中的風老伯醫術高明,十里八鄉的都知道,而且我還知道風老伯沒有孫子。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官軍派來的探子?」那姑娘突然話鋒一轉,厲聲問道。
慕容嘉賓見這幾個小娘子很是厲害,正欲辯解,只聽得「喔呵呵……」長長的幾聲吆喝,伴著雜亂的馬蹄聲從山谷遠處傳來。
「哼哼,不是官軍怎麼還穿著一雙軍靴?無話可說了吧。」然後,又對姑娘們喊道:「耐克有,衣色客都,異色佳麗罵獨渡。」
慕容嘉賓此時正在疑惑:這蝙蝠插了羽毛,來的又是些什麼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小娘子們手裡舞動著皮鞭向慕容嘉賓圍了過來。
「哈,米色哎朵。」
「有話好說。小娘子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慕容嘉賓心道,難道是那句話說錯了。
這時幾聲馬叫嘶鳴,四個頭戴白色氈帽、身著黑色對襟長袍的壯年男子跳下馬來。他們個個膚色醬紅、身材魁梧、腰掛盭刀,對著為首的姑娘彎腰作揖,然後嘰里咕嚕地交談了起來。
突然四名男子對為首的姑娘說道:「哈,米色哎朵。」轉身就抽出腰刀,對著慕容嘉賓走來。
慕容嘉賓見狀心道:他們肯定把我當作探子了。只得先跟他們回去,再和他們頭領解釋清楚。於是聳聳肩膀,伸出雙手,做出素手就擒樣子。就這樣慕容嘉賓被捆了雙手雙腳,像羊一樣被人搭在馬鞍之上。
慕容嘉賓被馬顛得七葷八素,不多久就覺得頭部充血、滿臉發脹。心裡苦道:媽媽的,想我慕容嘉賓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今日卻被幾個小娘子當作牲口一樣折騰,難道又他媽的出了綿州府的狼窩,又入了龍安府的虎穴。
約莫半個時辰,一行人進得寨中,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慕容嘉賓被兩個壯漢抬著上了寨中心的一座木屋二樓。
屋中胡椅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這男子身著墨色對襟長袍、頭戴白色氈帽,面色醬紅、鼻樑高挺,雙目搭配著一張輪廓分明的申字臉,顯得炯炯有神。
十來個頭戴白色氈帽、身著灰布對襟長袍的壯男,與前面抓他的那幾個一樣,個個腰間掛著盭刀,威風凜凜地站在兩側。
這時中年男子開口說道:「你就是阿朵抓來的官軍探子。」
慕容嘉賓心道:此人會不會就是白馬寨主啊?聽他這麼說他們肯定與官軍有矛盾。我要是說了實話,他們會不會放了我。算了,還是看看再說。
「不不。」慕容嘉賓急忙說道:「我不是官軍,就是一個普通郎中。」又把剛才編的那些謊話,又說了一遍。
「你說你是風老翁的孫子。風老翁可是我們這裡的活神仙,路人皆知。他的孫女我以前到是見過,不過聽說半年前突發疾病去世了,而且我從沒有聽說過他在昌隆還有個孫子。」
慕容嘉賓心道,阿翁之前說過出不了綿州境地,就到這裡來。既然他們都說有姓風的老翁,管他是不是阿翁,即使不是的話,就再相機而動。
「何不請我阿翁出來一見便知。」
「可是可以,不過他老人家剛好去別的寨子看病去了。要過兩日才能回來。
正在這時,忽聽得寨子里鑼聲四起。
「還說你不是姦細。」那中年男子大怒,邊說邊抄起身邊的大刀,帶著屋內的壯漢蹬蹬蹬下樓而去。屋內就剩下一人對著慕容嘉賓怒目而視。
不一會,寨子裡面喊殺聲四起,就聽見有人指揮大喊「在那,活捉他們的寨主」。慕容嘉賓想到窗前看看情況,但手腳被捆,看管他的人持刀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過了好一陣,騷動漸漸平息了下來。那中年男子滿身血污帶著人回到屋中,剛一坐下就見他臉色發白,渾身顫抖起來。這樣子怕不是受了重傷,就是犯了重病。
「阿木,科迪亞不嘛勒色布慶。」旁邊一壯漢喊道。
「哈。」另一壯漢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我是郎中,讓我看看。」
那中年男子抬頭看了慕容嘉賓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旁邊的人立刻給慕容嘉賓鬆了手腳,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慕容嘉賓緩步上前,深怕一刀割了脖子。
「請脫掉長袍。」
那中年男子照做。
慕容嘉賓一看,這身上沒有受傷呀!伸手摸了摸中年男子脈搏,原來是頭風痛發作,心裡有了答案,可手上又無銀針,只得對準幾個穴位用手指搓揉。
不一會,中年男子臉色好轉,對慕容嘉賓說道:「你這手法高明,風老伯給我醫治這個癥狀時,都要用銀針施治。」
慕容嘉賓謙虛說道:「我阿翁那是正法,我手上沒有銀針,只能暫時緩解。用銀針施治才能去根。」
「好,小兄弟。我寨子里還有七八個兄弟受了重傷,寨中的郎中正在醫治,請你也幫忙去看上一看。」說著,擺手示意讓人帶著慕容嘉賓下樓。
「恩勒思。」慕容嘉賓剛到樓梯口,就看見之前那個為首少女喊著跑上樓。慕容嘉賓與她對視一眼,沒有過多理會,便跟著兩個壯漢下樓而去。
約莫一個多時辰,慕容嘉賓幫著把傷者包紮得差不多了,正直起腰身伸個懶腰。忽聽得有人喊道:「風翁,您回來啦!」
慕容嘉賓趕緊扭頭看去,只見眾人對著一身著土布衣服的老者躬身施禮,儼然十分尊敬。仔細一看,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半年前分別未見的韋雲起。
「阿翁,阿翁。」慕容嘉賓興奮地叫道。
韋雲起聽見叫聲,對旁邊的人說:「你先行回去,我隨後就來。」然後遠遠地看見慕容嘉賓,高興地向他大步流星地走來。
原來,這韋雲起聽了行雲之言,駕船來到龍安打算與慕容嘉賓會合。然而從與行雲分手算起,已有半年有餘,卻不見慕容嘉賓蹤跡。幸得韋雲起常年行醫,與這白馬寨的人素有來往,方在這寨中住下等待著慕容嘉賓到來。
二人見得面來,相擁而泣。
慕容嘉賓說道:「阿翁,終於又見到您了。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您了。嗚嗚嗚……」
「好孩子,怎麼弄得這般模樣。我以為你已被越王府捉拿,託人打聽了數次都沒有任何消息。我還以為你……,算了,不說了,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韋雲起也老淚縱橫。
「走走,先不說了。隨我去見見寨主,把你安頓下來。爺孫倆以後慢慢再聊。」韋雲起說著便拉著慕容嘉賓向中心寨樓走去,慕容嘉賓邊走邊把剛才的情況對韋雲起說了一遍。
「楊寨主,這是我的孫子風林。」韋雲起向那中年男子介紹道。
「風翁,我們剛才見過了。中間還有些誤會,我們還以為他是官軍探子呢。」那中年男子笑道,便把怎麼把慕容嘉賓捉進寨中,怎麼遭遇官軍突襲的過程說了一遍。
「幸虧風翁您棋高一著,事先給我們設計了機關,又調整了防禦部署,今晚一百多名賊人偷襲,全部被我們擊潰。您的孫子還幫助我們救治了幾名兄弟。」中年男子對韋雲起和慕容嘉賓大加讚賞。
「不過,我那閨女阿朵,還把他當成了官軍探子給捉了回來。哈哈哈……」
「這叫不打不相識。」慕容嘉賓客氣說道,又瞟了瞟站在旁邊的阿朵。只見阿朵滿臉緋紅,不好意思地背過了身去。
「哈哈哈……」霎時間屋中充滿了歡聲笑語。
這中年男子便是這白馬寨寨主楊正良。
白馬寨在這龍安郡內,是當年吐蕃東征留下來的一支軍隊定居而成,白馬即為藏兵音譯。白馬寨人祖先實為氐羌人,有語言而無文字,深受吐蕃風俗影響,但又與吐蕃人不同,他們男男女女均頭戴羊毛氈帽、帽子上插著白色雄雞尾羽,且皆用漢姓。
貞觀以來,朝廷與白馬寨均相安無事,可這新任龍安郡守葉棠想把這寨中鐵礦收歸己有,總想找理由將白馬寨遷移,結果談判威脅不成,就派人假扮土匪多次進攻寨子。好在有韋雲起暗中幫助寨主楊正良出謀劃策,幫助白馬寨化解了好幾場危機,加上韋雲起妙手仁心,全寨上下自是對韋雲起尊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