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宮牆重重
此次入宮先查看眾女的容貌,身材,胖瘦高矮適中,肌膚細膩白皙。初審合格者再引入內室,交給其中眾女官一一驗身。內人命沈都夷其脫去衣物至全裸,細查女子體膚,要求無明顯胎記或疤痕。這一點都夷倒是不用擔心那些鞭傷,在入內選拔時林媽媽就給塗抹了玉露膏,加上裴朝言在此前就給她用了些金瘡葯,此時肌膚完好如初…只是兒時遭暗器所傷,足踝處留下的印記…不過那位嬤嬤卻笑道這印記狀如海棠倒也不錯。
都夷通過了這些測試,隨後被分入司樂局。她在母親身邊長大,但母親只是一外室,雖是沈侯的女兒卻自幼長在鄉野間,直到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去世,她一人孤苦無依才被父親接回了沈家,家中姊妹多多少少看不起她這個外室生的孩子,對她多有欺壓…都夷一直覺得自己天資不夠聰穎,什麼吟詩作賦,女工刺繡她都不如那些姊妹,但好歹在母親身邊學得一琵琶,司樂惜才對她頗有器重,覺得她在這方面是塊好料子,這才不至於直接被分去太和殿去伺候官家…
此番召她們入宮,除了為除夕宮宴作樂,更是想為官家挑些御嬪,這宮裡許久沒有新人了,那些出身官宦家的女子太后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一波選秀下來,皇帝卻沒看上幾個,只納了楊氏和江氏二人為美人,其餘幾十人都賜了花擱了牌子。
都夷近日隨其他五人一起苦練琵琶,李司樂說魏淑妃近日想聽胡樂,指定要那些剛進宮的樂技演奏,但這胡人的音樂在宮裡是極少有人會彈的,何況是新人。
李司樂自然知道魏淑妃言在此意在彼,所以去除了那些容貌極佳或相對平庸的,又要能彈好琵琶的樂女,挑來挑去,就剩下六人了。
《胡笳曲》是前朝皇帝得知好友蔡文之女蔡玉壺在西域便派使臣用重金將她贖回,而兩個年幼的孩子卻不得不留在匈奴,玉壺歸漢后,悲嘆母子天各一方,畢生不得相見,便寫下了此曲。她在西域生活了近十二年,通曉漢、胡音樂,此曲是她根據西域樂器胡笳的特點而創作的,曲中將漢、胡音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自幼長在中原或深宮裡的年輕樂姬們對此類音樂甚少了解…
一日,都夷練了許久的曲子,左手抱著琵琶凍的有些厲害,她想起宮人們說玉瑤池畔有一汪清泉,聽說那裡的水自然溫熱,她心下好奇,正好坐的久了有些乏累,於是她披上披風向玉瑤池走去。
在宮城裡走了片刻,眼前景色忽有所變,這裡不似乎其他地方白雪皚皚,反而池畔旁山花滿澗,偶有幾陣香氣飄過,都夷輕嗅,原來是蓬萊香…池子煙霧繚繞似人間仙境,她暗自欣喜沿著小徑走近玉瑤池,卻朦朧間看見池中一人墨發隨意散下,一道挺直的赤裸背脊正緩緩轉過來,眉目俊秀,鼻樑高挺,下巴和嘴唇有著完美的弧度。雖是看得不大清楚,但都夷憑第六感覺著好像比寧哥哥還好看些,她躲在杉樹後面看得有些入迷,「積石如玉,列松如翠」說的就是眼前的人罷。都夷貪戀在美色中以至於早已忘了她自己身在何處,更忘了男女有別。
男子察覺有人在後面偷窺他,他條件反射的抓起一旁的酒盞就朝杉樹后砸去,聞得一人輕呼,他立及披好衣服往那人走去呵聲道:「把頭轉過來。」
都夷背對著男子,聞得此熟悉的聲音心中更是猛地一沉,她壓著嗓子道:「後房正好沒了柴火,奴婢覺著有些冷,所以…」
「所以順便擅自闖入玉瑤池偷窺別人沐浴?」男子冷道。
「……」都夷聽罷紅暈撒滿了耳根子和臉頰,腦海里又不禁浮現那副完美的身軀,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
見眼前的人沉默不語,他也沒了耐心,於是掰過沈都夷的肩膀扯下她的帽子,青絲隨著朱釵落地而散開。
「是你?」男子在這裡見著沈都夷頗感驚訝。
「裴大人,官家來了,此刻正在閣中等您。」一小黃門道。
男子一怔,但隨即整理好衣服,束好頭髮,瞟了一眼都夷冷道:「你先去西閣待著,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來。」
…
玉瑤軒內,官家正立於窗前,看著遠方紅日漸漸落下,見侄兒匆匆趕來行禮他淡然一笑:「許久不見,你我甥舅之間倒是生疏了。」
他卻也坦然笑道:「官家是臣的舅舅,是臣的長輩,方才的禮雖是君臣之禮,但更是晚輩對長輩的禮。」語罷,一杯茶水已點好,只見浮沫上浮現出孤舟與老翁之景。
皇帝拿起玉盞細抿了一口喃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放下茶盞又笑道:「朕想起你母親在我們這些兄弟姊妹中無論是點茶還是其他的都是最出挑的,爹爹甚至恨不得她是男兒,朕許久未見你,想不到這點茶的功夫能和你母親有得一比了。」
「官家說笑了,臣這些只是雕蟲小技,怎麼能和母親比。」裴朝言笑道。
「可有去看過你長姐?」
「去過了,只是長姐今日身子不太好,還望官家多多照料。」裴朝言雖與裴洛嶠並非一母同胞,父親自幼對他十分苛刻少有作為父親的關懷,自母親去世后是裴洛嶠這個庶姐對他頗有照顧。
「砰」的一聲西面屋子忽然傳出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隨著少女的輕呼…裴朝言暗自扶額…一黃門聽此動靜立刻奔向西閣,片刻后,黃門就押著沈都夷領到了皇帝和裴朝言跟前…
「你是哪裡的內人,為何頭髮蓬亂的出現在此?」皇帝半側過身子淡淡道。
「回…回官家,奴婢是、是司樂局的內人…」沈都夷被方才那野貓嚇的不輕,額上還浮著細汗,她向來就怕貓兒…
「竟是司樂局的人,為何會出現在襄陽公主的舊居?」
都夷一五一十交代緣由,皇帝聽罷見她輕顫便道:「朕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了你,你抬起頭來好好說話莫要緊張。」
都夷捋了捋額間凌亂的碎發微微抬起頭,她看見了裴朝言那張鐵青的臉…她知道裴朝言在擔心什麼,自己這樣狼狽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加上裴朝言方才沐浴完匆匆趕來見官家,衣衫並未穿的十分整齊,這樣的確會讓人浮想聯翩。這裡幽靜,並無其他人,裴朝言怕官家誤以為他一個臣子竟然在公主舊居這樣的地方與宮人偷情…
皇帝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放在這點上,他見那面若桃花的臉頰忽然心中一顫,甚至碰翻了桌上的茶盞。看著皇帝少有的失態,裴朝言心下好奇:「為何他瞧見這張臉竟有此反應?」
皇帝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於是為緩解尷尬輕咳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沈都夷。」低下頭啞聲道。
皇帝沉默片刻后又道:「你的模樣倒與朕的一位故人長得有幾分相似。」隨後又柔聲笑道:「既然解釋清楚了就回去罷,晚了可要被嬤嬤責罰了。」
「是…」都夷如釋重負,起身時忽然對上裴朝言那雙似笑非笑眼神,她竟有些心虛…
沈都夷回去的路上看著手背被貓兒劃出的血痕,此時血跡已經染滿了半個袖口,都夷扯出絲帕緩緩裹上傷口。
「又是故人…」都夷心道難道自己就這麼大眾臉?怎麼總是被人認錯…不過她也暗自慶幸,這張臉,可是幫過她兩回了…
梁都知隨官家一路回到太和殿,見官家心情愉悅便隨口閑聊道:「官家今天這樣開心可是要去御園看看?」
皇帝聽罷看著梁都知,便失笑朝朝梁都道:「你看今天那姑娘看著是否有些像茹娘?」
梁都知聽此名字心中一怔,他在皇帝身邊多年,已經很久沒聽過皇帝喚出這個名字了…難道…梁都知心下瞭然,卻只回答道:「只是神態有幾分像從前的吳娘子。」
經鳳儀宮,皇帝似乎想起了裴朝言說的話,他嘆道:「去皇后那裡罷,朕有些日子沒去看她了…」
彼時,裴洛嶠正拿著筆在捲紙上畫著嬰孩衣裳的樣式,阿冬在一旁看著笑道:「我看娘娘畫了一天了,別累壞了眼睛。」
「皇后這是畫了什麼畫了一天?」皇帝語氣帶笑道。
裴洛嶠尚未反應過來,皇帝就一把拉過她的手走到案邊,看著桌上的圖樣皇帝笑道:「這些就讓那些宮人去做就好了,你有身子何必費神做這些?」
「臣妾閑著也是閑著,不打緊的。」裴洛嶠被那溫熱的手掌握著心中也暖了起來。
「如意方才同我說你近日睡不好,我便想著蜀地進貢了些絲綢,待會讓司衣局的人裁了給你做床墊子罷。」皇帝道。
「多謝官家。」裴洛嶠聽罷有些黯然,原來許久不見的丈夫偶爾來看看自己,還是因為要唬著他人。
隨後二人便互相寒暄了幾句,皇帝覺得無趣便拿著桌上的書翻了翻,原來是女兒家看的話本,內容大致是窮書生為了前途拋棄原配最後取了富家小姐的老套故事,只是這書生卻不滿足,靠著富家小姐金榜題名后卻忘了當年的情份寵妾滅妻。寵妾滅妻,薄情郎…皇帝思及此處覺得有些怪,他抬眸看著裴洛嶠那嫻靜的樣子,心中竟起了一絲厭煩。難道是在暗自諷刺自己當年為皇位棄了茹娘,取了裴氏貴女,如今任由魏淑妃在她這個皇后眼前放肆,寵妾滅妻覺得心中不快?
他不禁扔下話本,裴洛嶠被這聲嘩啦聲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屈膝道:「官家息怒,…是臣妾哪裡不好惹惱了官家么…?」
皇帝半晌才回過神,他對茹娘的愧疚已經讓他在短時間內失態了兩回,甚至一時忘了裴洛嶠根本不知他和茹娘的事…看著裴洛嶠那兢兢戰戰的樣子覺著有些煩躁,於是他岔開話題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道:「今日朕與眾宮人瞧見裴如意,皇后的弟弟,竟然在他母親襄陽長公主的舊居與一內人廝混,此事還望皇後代朕多多管教…」
「是…臣妾定當好好管教…」裴洛嶠心中一沉,難道官家這麼快就盯上了如意?
「別緊張,朕只是隨口一提,只是如意的原配夫人孟氏才去世一年,若此時他要納姬妾,怕是會引起伯爵府孟氏的不滿。」
皇帝扶起裴洛嶠淡淡笑道語罷他拾起話本拍了拍又道:「朕想起還有要事要處理,今日怕是陪不了皇后了。」
「那…臣妾恭送官家…」待皇帝一走,裴洛嶠有些虛脫的坐下,對侍女阿冬道:「你去玉瑤軒請如意明日來我這一趟…就說我宮裡來了些新茶請他過來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