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宋佳妮
「原以為狠心將她送出去,她能過得開心快樂些,那我這點想念也就不算什麼了,可是後來的一段時間,總是看到她獨自一個人躲起來悶悶不樂,最開始還只是不開心,到後來,幾乎是次次崩潰撕心裂肺地哭,她瘋了,我也瘋了,是我倆都鬼迷了心竅。」
「後來就是那天,你倆一塊出來去遠郊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父母沒有陪在身邊,我有點不放心,擔心出事,一路跟在你倆身後,在小樹林裡頭的時候,你在小泥潭邊摔了個跟頭,白白的褲襪髒了一大截,上邊全是泥點子,我看到佳妮的臉色變了不少,後來你玩累了,在樹下睡著了,她才忽然哭著和我說,擔心帶你回家之後,宋家人看見你這副樣子,會怪她將你帶出來又沒有照顧好,不會再將她留在家裡。」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從出生開始跟著我便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吃了不少苦頭,好不容易她被你們家收養了,我不能眼睜睜再看她被趕出來……」
林淑娟話音裡帶著哭腔,周酒面色沉沉,絲毫無法共情,語氣平淡且疏離∶「宋家倆夫妻待她很好,我記得那時候他們倆還特別叮囑過我,她沒有爸爸媽媽了,已經很可憐了,以後她就是我的姐姐,希望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她分享,將她當做親姐妹看待,也不可以在她面前再提起這些事情,我們無論吃什麼,穿什麼,玩什麼,上學上課鋼琴舞蹈,都一視同仁,甚至鋼琴舞蹈還有聲樂,都是因為她喜歡,媽媽才安排的,而你們……眼睛里進了屎,看誰都臟都壞。」
周酒看著這個自己叫了二十年媽媽的女人,嗤笑了聲「你怎麼還好意思哭?你現在哭,說到底還是在擔心,你的親生女兒這輩子已經毀了罷了。」
周酒不想聽她再說太多,其實知道自己才是宋家夫妻倆的親生女兒之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便已經猜了個大概,而今天聽林淑娟自己說,也大差不離,周酒垂下眸,安靜了許久,隨後抬頭看她,平靜地問「我只想知道,奶奶知道這件事嗎」
林淑娟緩緩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我和她的婆媳關係向來不好,佳妮爸爸……也就是她兒子出海死了之後,我便沒再回去過,她沒有見過佳妮,最開始是我自己將你帶在身邊,後來你父母沒日沒夜地找你,我害怕,就把你送到了她那,要不是因為你初中那年她生了場大病,被叔叔接到南方去療養,我也不會將你重新帶到江城……"
「大概一切都是天註定吧。」
周酒還是忍不住紅了紅眼,可似乎又鬆了一口氣。
離開這個小房間的時候,餘光瞥見林淑娟沖著她的方向往地上一跪,額頭一下一下砸在冰涼粗糙的地面上。
周酒本不想搭理,惺惺作態最為討厭,她越是磕頭,她越覺得噁心。
下一秒,周酒回過頭去,對著地上的林淑娟輕飄飄道∶「看新聞了嗎?你的寶貝女兒被車撞到海里,撈上來的時候,滿身是血,只剩下半口氣了。」
刀子只有真正割在她自己的親骨肉身上,她才會知道什麼叫疼。
從林淑娟那裡出來之後,很快安排了她與宋佳妮的見面。
玻璃窗對面的女人低著頭,明明也才二十來歲,一夜之間生出的白髮竟同她母親林淑娟如出一轍,若沒有抬頭,還真難以分辨。
周酒平靜地走到她面前,與方才一樣,同樣是居高臨下,而後輕飄飄地說出了句宋佳妮最不喜歡聽到,最難以忍受的話「我剛從你媽媽林淑娟那過來,你和她還真像……」
宋佳妮情緒的崩潰幾乎就在一瞬間「周酒你閉嘴!」
周酒勾了勾唇,像是有意要激怒她∶「基因這東西還真是神奇,哪怕臉上動過再多的刀子都沒用,甚至連發脾氣時候的口頭禪都出奇得相似,不愧是林淑娟的親生女兒。」
宋佳妮扯著嗓子,仍舊在自欺欺人「我不是」
下一秒,看守的出來對著她便是一聲訓斥∶「安靜點!」
宋佳妮一個瑟縮,抬眸見到光鮮亮麗的周酒,忍不住捏了捏拳頭,卻也無可奈何,笑容滿是凄涼地喃喃自語道「你這個討人厭的樣子,和我當初在幼兒園裡頭第一次看見你時,簡直一模一樣,一樣令人討厭」
似乎永遠那樣光鮮亮麗,永遠那樣高高在上,不論走到哪裡,總是有人呵護著,寵愛著。
在宋家時,宋家長輩將她視作掌中寶,離開宋家,竟也能讓裴淮之那樣身份地位的男人對她掏心掏肺,替她赴湯蹈火不懼生死。
「憑什麼呢?我明明比你優秀那麼多,爸媽卻還是最愛你,哪怕是你走了之後,也從沒有像當年對待你那樣寵著我,我甚至不敢多喊宋成山一句爸爸,他們的錢包里永遠有你的照片,他們嘴上掛著的,我的小女兒,也永遠都只是你,就連宋安恆每天念叨的妹妹,也只會是你,憑什麼我永遠像個外人"
「明明你都已經丟了那麼多年了為什麼還是放不下你,還要不停地不停地找你!一聽到哪裡有你的消息,就跟丟了魂似的,幾個月幾個月不著家!根本不記得家裡還有個女兒需要人陪需要人管他們只想著你"
周酒羽睫輕扇,冷冰冰道∶「因為你本來就是個外人啊。」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周酒並不想再告訴她,最開始,爸媽決定領養她那刻起,就已經將她視如己出,家裡沒人將她當外人看待,只是因為她自己心理作祟,是她自己將自己當做永遠融不進去的外人。
周酒輕笑了聲,將她曾經的話轉送回她∶「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哪怕你離開林淑娟二十年,還是和她一模一樣,再怎麼學我們也學不像,鳩佔鵲巢。」
簡簡單單兩句話,似乎擊碎了宋佳妮情緒上的最後一道防線,嘶啞的吼聲一瞬間在這小小的房間響起。
周酒嫌棄地皺了皺秀氣的眉頭,索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晦氣的地方。
她並不是什麼堅強的人,厚厚的盔甲在重新見到裴淮之的一瞬間,立刻卸下,眼眶止不住地紅了又紅。
男人幾步走到她跟前,二話不說便扣著小姑娘的後腦勺,將人緊抱進懷中。
在他面前,周酒根本無需掩飾,嚶嚶嗚嗚發泄了好一會兒,嬌氣得要命。
裴淮之臉上的心疼藏都藏不住,下巴抵在她頭頂,溫聲細語地不停哄著。
半晌才將小祖宗哄好了一些。
再抬頭時,裴淮之面前的襯衫濕了一片,周酒自己臉上倒是還算乾淨,除了鼻子臉蛋哭得紅撲撲,髮絲稍稍有些亂以外,整個人看起來仍舊精緻可愛招人疼。
宋家兩口子站在一旁,看著親閨女就在自己跟前,卻也不敢隨意上前,一想到她小的時候每回哭鼻子,家裡人定是個個都圍上去哄,如今只能幹站著,心便越發揪著生疼。
裴淮之伸手替她將凌亂的髮絲捋好,輕掐了掐她臉蛋,也不追問裡頭到底說了些什麼,眼裡只有她,嗓音溫柔地逗著她∶「不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周酒旁若無人地撅了撅嘴「哭腫了就不好看了男人啊……」
裴淮之低低地笑了聲「我錯了我錯了,說話跟沒腦子似的,我檢討,我們家小公主,哭也好看,就是讓人心疼,所以不哭了,晚上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周酒舔了舔唇,仍由他用略顯粗糙的指腹將自己臉頰上的淚痕擦乾淨,雙手有意無意地揪著他那個已然被她折騰得不成樣子的領帶玩,嬌氣的嗓音帶著哭過之後還未褪去的鼻音∶「去哪吃呀?」
「回翡落灣」裴淮之勾著笑。
周酒鼓著腮幫子抬眸瞪了他一眼「你就會打這種小算盤」
小姑娘想了想,沖他招招手,裴淮之十分配合地俯下身來,將耳朵湊到她耳畔。
周酒當著宋家老兩口的面,揪著裴淮之的耳朵說起悄悄話來∶「晚上會和你回去的,你著什麼急但是我等會兒想先去一下別的地方……」
裴淮之學著她那模樣,也壓低了嗓音,悄悄問她∶「想去哪」
周酒聞言,垂下頭,沒答他也沒再開口說話。
宋成山和方雅珍從始至終注意著周酒這邊的動向,哪怕她壓著嗓音對裴淮之說的悄悄話,他們倆人一個字也聽不清,可一瞧見周酒這個和小時候半點沒變的表情和動作,便一下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方雅珍深吸了一口氣,宋成山忙攙著她,鼓起勇氣走到周酒跟前「寶寶,要不要……願不願意和爸爸媽媽一塊回家裡看看呢」
方雅珍說起話來止不住地哽咽"你的房間,爸爸每天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你的玩具課本作業,還有你最喜歡的裙子首飾,爸爸媽媽全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半點兒都沒丟,全都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