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4騎士不在這裡
第三名騎士的鐵蹄聲從山下迅速接近,噴出白霧的馬頭環繞在白淵和聶玉身邊,那些藏匿在黑色霧氣般甲胄後面的眼睛里充斥著原始而殘虐的惡意。
它們在騎士的韁繩下安穩站立,強忍著抬起蹄子把眼前兩塊血肉踏成粉碎的衝動。
太陽。總歸落下去了。
這個世界的黃昏之漫長,漫長到令人窒息。但它結束時,浸沒在黑暗中的人兒才開始懷念那短暫的昏黃光明。
然後,光亮起來了。
一名騎士身上閃出白光,它照亮了大地,令樹木山石帶上凄冷的慘白。如醫院走廊慘白的燈。
一名騎士身上映出紅芒,它滲進了夜裡,讓漆黑夜色染上腥臭渾濁的暗紅。如天降淋漓血雨。
一名騎士身上映出黑暗,它是夜的另一側,它彷彿是黑暗向所有光明伸出的一隻觸手,纏繞著,蛹動著,連凄冷的白和渾濁的紅都被抓去。
他們手中長槍在黑暗中漸漸扭曲,幻作弓箭大刀與天平。
這時,這些騎士才終於從黑夜中得到了能量,化作各自最強大的形態。
但第四名騎士遲遲沒有出現,它的遲到不僅減緩了三位騎士的行動,也延長了白淵與聶玉在黑暗中遭受的痛苦:在這個世界,離群落單者在黑夜中最大的敵人便是黑夜本身。它是充滿了信息的海洋,是沒有陽光擾動的寂靜水面。人的思緒在夜色里會被極端放大,一次心跳的聲音也能蕩漾出充滿腦海的重疊迴響。
更何況人類那格外發達的想象力。
首先出現的,是聶玉對黑暗的恐懼。白淵只不過片刻走神,她就已經宛若溺水般被粘稠黑影纏滿全身,絕望的色彩從眼底萌生,溺死的恐懼攥緊她的心臟。
「聶玉。」
同樣被夜晚短暫奪走注意力的白淵及時蘇醒過來,他受騎士弓尖的壓迫俯卧在地,此時也顧不得會激怒白馬騎士,伸手扒在聶玉的口鼻上。用手指將她牙齒掰開舌頭按平,讓空氣灌進她乾癟的肺里:「醒醒。」
「喝——喝——呼——」
呼喚聲讓黑暗褪去,抽搐的肌肉被強行按下,得救的喘息聲就立馬響起,聶玉眼中帶著淚花,呼吸終於順暢起來。
「嘶。」
但白淵就沒那麼好受了。隨著白馬騎士察覺到他的動作,後背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也不知道騎士這一次略施懲戒是不是真鑽到了心臟,反正他心跳猛一陣紊亂,眼前閃出大片金星。
「死亡。為何......」
瀝青沸騰般粘稠的聲音突然響起,將白淵制服的白馬騎士令坐騎稍稍踱走幾步,表現出了人類從未在它們身上見過的躁動情緒:「不該......」
夜色迅速變深,而後,兩個城市裡長大的孩子終於看見了傳說中,只能在小鎮上才能活著看見的月亮。月亮!
足有十分之一天空大小的明月自黑暗中浮現!
她是城市之外,樹木、飛禽、走獸、異物......等等一切非人之物的一個共同的夢。
她是遙遠的時代以前,城市上方的真實夜空依然閃爍著星光的時代,在黑夜中映照大地的月亮。如今,卻只剩銘刻在山石中的記憶,被早已改頭換面的世界以虛幻的模樣復現出來。
「月亮啊......」
白淵的痛楚已經漸漸麻木,只感到心臟再也難以規律的搏動,他斥滿了血色的眼睛只看見天空中出現一面玉璧,看見它表面放大若干倍之後變得模糊的那些暗影:「......月亮啊。
如果你是大家一起做的夢......咳咳,那我現在,是不是也在幻夢之中?」
月光沒有回應,她平等的輕撫著沐浴其光華的所有存在。
夜行的鳥獸們開始活動了,借著明亮的月光,單純的野獸們不會察覺到這世界與萬千年前有什麼不同,無非是有些無味的同類在走動,有些不能吃的獵物在浪費自己體力。
可今晚,單純的野獸們突然感到了少許......怪異。
「人們曾經為你賦予人格的臆想,可最終沒能換來一場美好的邂逅。」
縱然已經能夠平穩的呼吸,但聶玉對黑夜的恐懼還是沒有褪色半分。何況頭頂三位騎士正散發出令人感到痛苦的氣息,她短促呼吸著,聽見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人不斷低語:「我也是夢中人,我也是做夢的人。我是造物者。我有資格也有權柄......我為你賦予,她的臆想。」
突然間,萬千月輝聚作一束!無溫度的光華直指聶玉!
驟然明亮的光線打消了她對黑夜的恐懼,她掙扎著試圖向光線來源看去,卻抬不了頭,只能看見近處有一張同樣被按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臉。
那張臉上充滿了痛苦、癲狂、理性、虔誠,甚至是渴求的複雜色彩。
她沒看懂。她只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改變。
白淵嗓子里,發出讓人無法理解的格外高亢的聲音:「我願一錯再錯!」
月光如綢緞般落下,在聶玉身上映出一道格外璀璨的光斑。這道光斑沒有溫度,卻有觸感,就好像正從她體內抽出一股細密的砂,酥癢難耐,不算痛苦,讓她禁不住發出哀哭般的叫聲。
騎士早已察覺腳下變化,可三名騎士都只看著,完全沒有出手破壞這場發生在腳下的儀式的衝動。
她哀叫著,卻因為某種難以言表的生理機制漸漸感到歡愉,她覺得渾身正變得輕靈,不僅是蛻去雜質那麼簡單,還有靈魂也被洗濯的感覺。
那般愉悅的酥麻,甚至讓她美眸泛起氤氳水光,看向白淵時的眼神嬌嗔大於疑惑。
可在白淵眼中,所見卻駭人聽聞。
她褪色了。
黑色的及腰長發自發梢變作蒼白,衣裙變作蒼白,雙唇變作蒼白。天上的月亮是什麼模樣,她就是什麼模樣——全是虛幻脆弱的蒼白色,到最後連眼瞳也失去色彩。
她的容貌,如今就好似一片在日光下被鏡子炫目產生的幻影,白色與白色作搭。
那雙美眸,如今也只剩稍稍黯淡些許的瞳孔能夠讓人辨認它們此時的位置朝向。氤氳的淚光滴落時,純粹得彷彿蒸餾水。
「我們今晚不會死在這裡。因為死亡不在這裡!」
當她終於完成轉變,白淵也同時暴起,雙手並用間將她拖出那沉重天平的鎮壓,旋即放風箏一樣猛地朝天扔去:「飛起來!」
飛?怎麼飛?!
聶玉的腦海一片空白,她剛剛才在恐懼和被束縛中感受到極致的歡愉和羞恥。此時此刻眼前發生的事情卻沒有半分與「情調」沾邊。
她的大腦此時甚至還沒能組成完整的一條思考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