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風起
在座的海商們面面相覷,誰都看得出來,陳大娘的態度很不堅決,一個個都各懷鬼胎,在猜測陳大娘的不會客氣是何意思。
既然不出動軍隊,那不會客氣的意思,多半就是會搶先出貨了。
眾人紛紛贊同上官鴻的建議,達成了一個很不穩定的同盟協議。
第二天,大興商號如約提高了出售價格,所有的商家都一樣,但是高麗人一點都不急,他們兩月前購買的那批貨都還有些沒賣完,如今碼頭又堆積了如此多的貨物,他們覺得中原人的價格同盟扛不了多久。
所以,價格是恢復了,同時,銷量已經沒有了,成了一個有價無市的局面,眾海商都惴惴不安的滯留釜山,有些沒有借貸的商人由於沒有太大壓力,甚至帶著家丁美妾離開碼頭去高麗各地遊歷去了,他們甚至打定主意,即便其他人傾銷,自己也絕不盲從,所以無論如何,也將是一場持久戰,再留在碼頭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這種人只是極少數,大部分人開始出入高麗的青樓酒坊,有些人買醉,有些人則是今晚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過一天。
消息不到半月,就傳回了京城,京城一片嘩然。
因為很多債主不放心,是派了人跟過去的,自然雖遠在高麗,可消息是瞞不住的。
范家是反應最快的,范永斗當即把全京城的錢莊掌柜召集了過來。
「從今天開始,清查所有海貿客戶的賬,要求他們提前還貸!」
范永斗有點慌了,畢竟兩百多萬兩不是個小數目,如果這筆錢打了水漂,會對范家錢莊的經營造成不小的影響。
管家范福滿臉驚詫,道:「老爺,他們才借了一個多月呢,這樣做會不會不合規矩,他們會不會說我們言而無信?」
范永斗呵呵冷笑,道:「規矩?老子的錢,老子就是規矩,趁他們還沒有其他債主上門,我們先走一步,至少還能撈點宅子,還有土地回來!」
這可是一個錢莊私有的混亂年代,誰跟你講什麼規矩,即便是後世,銀行也不一樣會評估企業的還款狀態,發現問題立即會要求提前還貸,這就是有些人鼓吹的金融靠信譽,金融就是這個世界最沒信譽的東西,為了錢,出爾反爾根本算不了什麼。
范永斗老羞成怒,本來上次海商們一次性提走上千萬兩銀子就讓范家錢莊資金流很緊張,這些日子都不怎麼放貸了,如今又出這事,真是雪上加霜。
范家開始逼債的消息很快在京城流傳,其他的私人借貸者立即聞風而動,誰都抱著同樣的心思,早追還能落點資產,到後面就一無所有了,大不了你把他頭砍了去。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風聲鶴唳,到處都是聚集的大批人群,很多以前的富貴人家門口,傳出來留下婦人的哀嚎。
廟街,薩多圖將軍府。
一整隊的滿清士兵把將軍府保護起來,足足有百人之多。
但是,圍過來的人群更多,起碼有過千人,債主們都紅了眼,連滿清士兵也不懼了。
因為他們當中也有不少滿清權貴,領頭的一名正是大將軍索尼的管家慕容雪,他借給了上官鴻五萬兩銀子。
守門的將領也不敢小覷,已經急匆匆跑去彙報了。
薩多圖沒在家,此時還領兵在外,他的大夫人聽聞士兵彙報,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們將軍府又不欠他們銀子,都是上官鴻這個狗奴才搞的鬼,關我們何事?」
小將連忙道:「奴才也跟他們說了,可他們不聽,他們說上官鴻是我們將軍府的管家,他的行為肯定是我們指使的,我們必須為他的債負責!」
夫人怒了,站了起來,道:「胡說!你把上官鴻那個狗奴才的全家都押出去交給他們,就跟他們說,冤有頭債有主,誰欠的債誰還,要是不服氣的話,就去找攝政王憑理,莫要再在我們將軍府門前鬧事了,這樣成何體統?」
小將連忙照做,可是,他把上官鴻全家五口人都壓出去,慕容雪依然不買帳,慕容雪心裡清楚,上官鴻只是一名管家,從他身上是撈不出銀子的,這事還得從薩多圖將軍府上想辦法。
這事很快就驚動了多爾袞,畢竟是京城,已經好久沒有這麼亂過了。
很快,一隊御前侍衛數百人派了過來,驅散了人群,把慕容雪和薩多圖夫人雙雙帶到了多爾袞的面前。
還是在上書房,多爾袞面見了兩人。
雙方各執一詞,都說的挺有道理,多爾袞聽糊塗了,這是一筆什麼亂七八糟的借貸。
「等等,你的意思,你的管家上官鴻用你們將軍府的名義,在外面向這麼多人借了銀子去高麗做海貿,如今高麗的海貿出了問題,債主們擔心他還不錢,都跑來向你索債,是這個意思么?」
多爾袞朝婦人問。
婦人連忙道:「確實如此,攝政王可要為小女子做主,要不是他們這次上門,小女子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不信你可以問問他,手裡的借據里可有我們夫妻的簽名?」
多爾袞目光一寒,望向慕容雪,道:「先別說這些,你告訴本王,上官鴻到底借了多少銀子!」
慕容雪一愣,想了想,道:「他光借我的就有五萬兩,其他的估計不下五十萬兩,他還招收了一批人幫他借錢,我之前也是不知道,這兩天一起要債才知道的。」
多爾袞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小小的將軍府管家,居然借了五十萬兩之多,這放在整個大清,都算得上是大案子了。
「本王很不解,他是如何能借到這麼多錢的!」
多爾袞問的話,句句都是關鍵,足見他的英明。
慕容雪連忙道:「攝政王還不知道的是,范家錢莊在整個京城的店鋪都在撮和私人之間相互借貸,上官鴻就是這樣才輕易的騙了這麼多錢。」
他此時已經不再說借,直接說騙了。
畢竟大興錢莊只有十家店,私人借貸最大的生意依然是范家,他就是通過范家的錢莊把錢借給上官鴻的。
多爾袞又詳細的詢問了范家錢莊經營的情況,心中隱隱感覺這種套路似曾相識。
最後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得叫來了京城府尹。
「把上官鴻一干人等留守家人全部捉拿抄家,所得銀兩暫時按比例賠付給所有債主,還有,你們這些債主也別鬧事了,不得再騷擾薩多圖將軍府,這事跟他們無關!」
慕容雪滿臉無奈,他也知道可能跟薩多圖家無關,就是抱著僥倖心理而已,更多的是做個樣子給自己的主人看,畢竟損失這麼多錢,需要給主人一個交代。
如今攝政王發話了,自然不敢再鬧事,灰溜溜的回去了。
待兩人走後,多爾袞連忙招來了太監,道:「傳范永斗過來見本王!」
京城府尹問:「攝政王,要不要派人去高麗捉拿上官鴻等人?」
多爾袞思索片刻,擺了擺手,道:「不必捉拿,你派人去給他們傳話,他們的家都被抄了,家人也都被囚禁,叫他們儘快想辦法籌銀子,籌到銀子本王就放人,籌不到,也不必回來了,就在高麗做海盜算了!」
多爾袞明白,他們借的錢也沒拿去吃喝嫖賭,而是正當的做生意,做生意肯定有賺有賠,賠錢了,也算不得砍頭的大罪,拿了人反而他們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不如留他們一條狗命,說不定多少能搞出來一點銀子回來。
京城府尹應諾而去。
不久,范永斗就被傳喚了過來,多爾袞給他看了上官鴻的案子,他也是滿臉驚訝。
越看這份欠錢的名單,越是看得滿頭大汗,因為裡面有很多人都是上官鴻找來的狗腿子,他們以各種名義向自己的錢莊借銀子,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們是借了銀子去給上官鴻做海貿。
如此,恐怕范家錢莊借出去的海貿客戶遠遠不止二百萬兩銀子!
「怎麼,看出點什麼東西來了?」
多爾袞察言觀色,頓時覺得有問題。
范永斗嚇得連忙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道:「攝政王救命,這回奴才范家有難了!」
他倒也不蠢,之前海貿提走的現銀就高達千萬,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范家錢莊怕是要大難臨頭了。
多爾袞皺眉,問:「具體什麼情況,說來聽聽吧!」
於是,范永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托盤而出。
多爾袞聽得有點迷糊,畢竟他對錢莊的生意並不擅長。
「攝政王,這就是大興的陰謀,楊鑫一開始就打算陰我們八大皇商,奴才已經派了一名細作放在楊鑫的身邊,細作傳來的消息也是如此。」
范永斗恨恨的道,他千防萬防,沒想到楊鑫的殺招居然在這裡,這次上官鴻的案子如此轟動,很快就會傳遍全城,范家錢莊的聲譽將會大受影響,說不定就會有人擔心范家資金流出問題,跑去范家錢莊擠兌銀票,如此,就大事不妙了。
多爾袞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聽完范永斗的生意經,只不過他聽來聽去,沒聽明白楊鑫又如何針對范家了。
「按你所說,大興也運了大批貨物去高麗,他們也虧錢,楊鑫如此做會不會是頭腦過熱,投資失敗呢?」
多爾袞跟上官鴻的判斷一樣,楊鑫從頭到尾的商業運作,都是圍繞海貿展開,並沒有針對任何人的跡象。
范永斗傻眼了,道:「攝政王,奴才派去的細作傳回來的消息,清楚的告訴奴才,楊鑫的目的就是整垮我們范家!」
多爾袞眉頭緊皺,道:「即便如此,他動用的全部都是正常的商業運作,你叫本王如何向他興師問罪呢?」
多爾袞老謀深算,自然不會衝動的因此就向大興開戰。
范永斗又傻眼了,他從未見過如此陰險的敵人,算計了自己,居然沒有絲毫破綻,想了想,道:「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楊鑫,奴才覺得只要上官鴻的案子明天一傳開,奴才的錢莊就危在旦夕之間,攝政王一定要救奴才一次啊。」
多爾袞更是皺眉,道:「上官鴻的案子涉及的都是滿清的權貴,本王就算是想封鎖消息也絕無可能,總不至於把這些滿清將軍們的府邸都封了吧?更何況你的錢莊現在面臨的是信譽危機,本王也愛莫能助,要是本王有能力替你范家錢莊保住信譽,本王自己開的錢莊也不會沒人存銀子了!」
范永斗想哭了,又問:「攝政王能不能動用國庫的銀子給范家錢莊解圍?只要撐過了接下來的擠兌風暴,就平安無事了。」
多爾袞在書房度步,思索再三,道:「你還是先回去查查,這次在海貿客戶到底放了多少銀子出去,很多人都是借著其他的名義向你們范家錢莊借銀子然後轉頭去做海貿,現在國庫就剩下不到兩千萬兩銀子,還要應對兩線大軍的開支,你得先告訴本王,你的窟隆到底有多大,本王才能決定是否動用國庫!」
范永斗無奈,多爾袞能給到自己的幫助極其有限,否則他就沒有必要如此仰仗八大皇商了,他自己有那個能力,還不早就把錢莊經營起來?
而且這些爛帳相當的難查,比如上官鴻,叫盧掌柜的替自己出面向范家錢莊借銀子,理由是用於自己的糧鋪經營,實際則銀子被上官鴻拿去做海貿,兩人的關係都是私底下的,錢莊根本無從查起,又不像後世,通過銀行系統,賬目最後用於何處消費銀行都能查到,這年代的錢莊,客人拿銀子有沒有真去買糧,鬼才知道。
要不是上官鴻玩脫了,到現在范永斗還被蒙在鼓裡,這上官鴻手下像盧掌柜一樣的狗腿子居然有數十人之多,每個表面上都有另外的身份,這可如何能查的了!
范永斗帶著沉重的心情回來,立即全面動員,一面派人查帳,一面從全國各地緊急調銀子進京,甚至開始賣房賣地,以應付接下來的風波。
他此時真後悔帶頭去索債了,主要他不知道還有這麼多上官鴻之流,圍繞著海貿發生的各種複雜的私人借貸的體量遠遠超過了范永斗的預期。
這回也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范永斗感覺到從未經歷過的危機,連整個范府都透露出一種危險的氣味。
這邊,范永斗走後,多爾袞又苦苦思索了近一個時辰,最後對一旁的太監道:「傳本王的命令,派個使者去萊陽,召楊鑫過來京城,就跟他說,他自己搞的破事,過來擦乾淨屁股,否則本王就下令全面禁止他發明的新業務!還有,讓他把他的婢女范思琪也帶在身邊!」
太監連忙應諾而去。
多爾袞對這個錢莊撮和私人相互借貸的業務深感恐懼,這種業務極容易脫離錢莊的運作,連賬目都是不清不楚的,一旦出事,既無法查帳,也不知道源頭,很難管理。
這邊,薩多圖的夫人回到家,慶幸攝政王英明的同時,心中也很快想到,這該死的上官鴻不僅通過范家錢莊借了很多私人銀子,同時發動的數十個狗腿子向各大錢莊借錢,其中,范家就不下三十萬兩,這些銀子怕是要打水漂了,范家錢莊這次怕是會損失慘重。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上官鴻而已,這次海貿的規模如此龐大,范家錢莊不知道有多少銀子捲入其中,到時候會不會經營出問題?
想到這裡,頓時心中一緊,連忙急匆匆的跑去鰲拜將軍府,找到了鰲拜的母親。
「老夫人,你說范家錢莊這回會不會出事,我們手裡還剩下的一點棺材本可不能再出事了,不如明天一早就把銀票都換回銀子吧?」
這次海貿她們幾家交給了上官鴻總共近五十萬兩,這些銀子多半要打水漂了,如今人人都是損失慘重。
鰲拜母親嚇了一激靈,連忙道:「提,全部提出來,明天我們叫上所有親朋好友去錢莊提銀子,這范永斗太不靠譜了,居然借給上官鴻這麼多銀子,我看這次他們范家也在劫難逃!」
兩人都被這次投資失敗嚇壞了,現在誰也不敢信,還是白花花的銀子放在家中比較安全。
次日,京城府尹一開始辦理上官鴻的案子,抓捕抄家了相關的人等三百多人,數十戶人家,整個京城震動,議論紛紛,很多人開始前往各大錢莊提銀子,范家錢莊首當其衝,京城五十家范家錢莊,門口已經開始出現排隊取銀子的奇景。
謠言越傳越凶,連很多不知情的百姓都加入其中,他們雖然手裡錢不多,但也都是畢生的積蓄,誰都怕范家倒了,自己的銀子打了水漂。
畢竟那個時代沒有國家兜底,錢莊一倒,你拿著銀票就只能自認倒霉了,沒人給你賠銀子。
就連大興錢莊也受到波及,有不知情的人過來提銀子,還好,京城的大興錢莊本來存的人就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海商及相關的人,幾乎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