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舔舐屍體之人
正是夏天,男人的屍體在小巷裡攤放了一天,早已發臭了,血水混合著膿水,再加上層疊的蠅蟲,整個後巷都瀰漫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
碩鼠酒館的老闆已經三番五次的請求治安所快點將屍體處理掉,甚至提出自己出錢僱人來抬走屍體,但都被衛兵給阻止了。
於是這個山前地紅野林來的紅鬍子男人索性捂著口鼻,倚在了巷前的石頭上罵娘。
罵衛兵的娘。當然,也包括治安官的娘。
但此時一看到治安官和黒鰭的人一起過來,就又連忙腳底抹油的從巷子另一頭迅速溜走了。
「就是這裡了。」領路的衛兵說道,即使是用袖口捂著口鼻,這位年輕人的臉色也已經有點發青了,也不知道是臭的還是憋的。
勞倫斯自己也被屍體噁心的景象和氣味沖了一個大跟頭,但看到同行的老頭子甘達完全面不改色,彷彿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聞到似的,也只能強忍著掉頭就走的慾望,假裝若無其事的揮手斥走了衛兵。
再轉頭,老頭子已經俯身開始查看起了死者身上的傷口,乾癟的面容和渾濁的眼睛幾乎要貼到了屍體上面。
「別看了,腹部有十多道刀傷,胸口處也被掏了個大洞,應該是當場就死了,死的透透的。」勞倫斯忍不住在旁邊說道。
但老頭子沒理會他,而只是輕聲說道,「我聞到了。」
「什麼?」勞倫斯隔得有點遠,沒太聽清。「你說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就在勞倫斯詢問的當口,他震驚的看到,老頭子突然伸出舌頭在已經浮腫腐爛的屍體胸口的大洞處舔了一口。
治安官發誓,他清楚看到了老頭舌頭上沾染的肉沫,血跡,和膿水。
「你他媽瘋了嗎!」勞倫斯被老頭子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接連退後了幾步,遠離了這個邪教徒。他的一隻手甚至已經握住了劍柄,「果然你們這些邪教徒都是他媽的瘋子。」
勞倫斯甚至不小心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心裡話。
然而老頭子甘達壓根沒有理會勞倫斯,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閉上了眼睛。
「果然是......靈性的殘留!」
「如此純粹。」
老頭這樣說道喃喃自語,「如此美味。」
。。。。。。
很快,瑞安就知道自己遺忘了什麼。
他忘了在這個世界上,宗教,尤其是邪教,有著某種不同的意義。
因為神靈是真實存在的。
於是涉及到這方面的事件,也變得不可忽視起來。因為沒有人可以忽略或者輕視神靈的意志。
瑞安因此付出了代價。
當他看到在自己家門口佝僂站著的黑袍老人,和腆著大肚子一身紅黑制服的治安官時,他就知道,這件事情麻煩了。
「可惜了,似乎連猥瑣發育的機會都沒有了。」瑞安面無表情的抱著兩條黑麵包默默靠近了更讓他有安全感的那個人——也就是腆著肚子一臉不耐煩表情的治安官同志——同時儘可能的遠離了那個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頭子。
在這方面瑞安的直覺一向相當準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喂,金髮小子,你是住在這裡的人嗎?肯辛·埃文是你的父親?」勞倫斯兇巴巴朝著瑞安問道,藉此來平復自從目睹甘達舔食屍體以來就沒有消散的隱隱不安。
「是的,大人,我就住在這裡。我叫瑞安,肯辛·埃文是我的父親。」瑞安朝著勞倫斯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我父親怎麼了嗎?」
「嗯......」勞倫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著說道,「他死了,死在碩鼠酒館後面。我們來是想了解一下你父親這些天的動向,比如說,他有沒有結識什麼仇人,我的意思是,一些你之前從沒見過的陌生人之類的。」
「沒有,大人。我不太清楚我父親的事情。」瑞安乖巧的回答道,「自從我和父親從金梧桐街搬到灰街之後,父親就很少回家了,他每晚基本都是在酒館過夜。」
「金梧桐街?」即使是正在情緒不穩定的當口,勞倫斯也準確的接收到了這一信息,詫異的開口追問道。
他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子,在心中暗自思量,確實和灰街那些狠厲粗魯油滑的小子不一樣,雖然穿得也是破破爛爛的,但皮膚似乎相當白凈,眼神也很清澈,再加上一口整潔的牙齒。啊,還有他的口音和用詞,怪不得一直覺得很熟悉,這不就是上瓦倫語嗎,和含糊混濁的下瓦倫語完全不一樣。
「是的大人,我家原本是住在金梧桐街的鐘錶匠,因為一些變故才來到了灰街。」察覺到眼前治安官帶著詫異的審視目光后,瑞安表現的更加乖巧了,甚至加上了幾分可憐。「自從我的母親去世之後......」
但就在瑞安準備好好講述一番自己的可憐故事時,一直杵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沉默不語的甘達卻突然湊過來打斷道,「治安官大人,我們也許可以到房子里去看看。」
瑞安立刻警惕的閉上嘴不再說話。
他能夠感覺到,從自己露面之後,這個一直沉默的老頭子目光就沒有離開過自己,那是一種很難解釋的陰沉目光。或者可以這麼說,與其說這個老頭子是為了調查倒霉鬼的死因而來,不如說這個老頭子就是為了自己而來的。
他的目標就是自己。瑞安很確信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子到底想做什麼,但瑞安很清楚自己不能讓他得逞。
而他現在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一的依仗,就是眼前的治安官勞倫斯了。
瑞安很清楚,灰民街的人和上城區的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生物,他們不會相互共情,也無法和諧共生。彼此融入的結果必然是一起毀滅。
但是這句話反過來說,上城區的人和上城區的人,灰民街的人和灰民街的人,卻是有可能得到共情的機會,和憐憫的心情的。
特別是在當前的情況下——一個父母雙亡,不幸流落到灰街的上城區孤兒,難道不值得可憐和同情嗎?
只可惜勞倫斯是個男人,要是是個女人,瑞安的把握就更大了。
但現在這種狀況或許已經不錯了,瑞安突然意識到,勞倫斯與灰街老頭的隔閡似乎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因為就在剛才,瑞安清楚的看到,就在老頭子湊近勞倫斯身邊說話時,勞倫斯默默地退後了一步,而且左手下意識的捏緊了身側武裝劍的劍柄。
看來無論如何,自己得抓緊勞倫斯的大腿。即使是被抓去當做殺人犯審判,面對治安官的審判也是一個更好的選擇。瑞安暗自思量道,同時和治安官默默靠的更近了些。
因為灰街的人壓根沒有審判這個說法,當一個人認為你對他犯了罪,他只會親自來裁決。而這種裁決是唯心的,純粹主觀的。
瑞安很清楚這種裁決的殘忍。
「是的,小子,也許你應該帶我們進去搜查一番。我保證會把殺死你父親的兇手找出來的。」治安官拍了拍瑞安的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