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萬劍之墳
「哥哥、哥哥……」雲若水望著哥哥遠去的背影,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陷入泥潭之中,越是掙扎,越是陷的深,最後整個身體都沒入其中,無法呼吸,沉重的窒息感讓他用盡全身力氣猛的一起。整個人從一灘淺水中坐了起來,他擦了擦臉上的水跡,環顧四周,原來手中的火摺子掉落在身旁不遠處,已經快要熄滅,借著這僅剩的微光,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溶洞之中,洞應該不小,因為微弱的火光無法觸及之處,依舊是黑暗一片,只有不時傳來鐘乳石上水滴落下的回聲。
他撿起地上的火摺子,回頭望去,原來自己是從溶洞上方的一個狹窄的通道一直滑到這裡的,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跳入祭台上「丑」字所對應的門后,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不住的往下掉落,強烈的失重感和無助讓他暈了過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往下掉了多久,昏迷了多久,更無法判斷背後那個他無法企及的洞口能否帶他回去,他只有繼續往洞的深處走,尋找新的出路。
雲若水摸索的往前走去,溶洞里到處都是光滑的鐘乳石,腳下非常濕滑,手到之處也光滑的緊,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在約莫走了二十來步后,前方突然有了一絲亮光,雖然也還是很微弱,但因為四處黑暗,這僅有的光亮卻異常醒目。他又走了幾步,發現進入了一處更大的洞中,光線就是從這裡發出,這時他手中的火摺子也徹底熄滅了。
他只有就著光線四處打量,發現光線是從洞頂射入的,但是卻看不清是洞口還是什麼,洞很高,洞頂約莫有數丈高,四周都是光滑的鐘乳石,根本沒有著手之地,想爬上去是萬萬不可能的。洞也很大,隱約的光線也只看清洞的一部分,另一部依然是籠罩在黑暗之中。但是在目光所及的不遠處,雲若水發現了一些不應該在溶洞中出現的東西,劍~~~~,不是一把,而是很多,起初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把插在地上,但是當你走近,發現越往洞的深處走,劍就越多,插的越密,不單是地面,連側面和溶洞的頂端都插滿了。雲若水慢慢的向前走去,小心的避開地上的劍,說也奇怪,這些劍各不相同,有的窄而鋒利,有的寬而厚重,有短劍,也有長劍,有烏黑的鐵劍,也有已經一片綉黃的銅劍,有名劍般劍身刻滿紋路的,也有廢鐵般平平無奇的,雖然造型、樣式、材料各有差異,但是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劍尖插入的方向,都是對著---黑暗幽深的洞底。
雲若水隨著劍的方向慢慢的向深處走去,走著走著已不見光亮,但是前方卻有一絲絲紫色的微光在一閃一閃的晃動,像是指引前行者步伐的燈塔,引導著雲若水向它走去。腳下依然濕滑,幸虧插在地上的劍越來越密,雲若水可以扶著劍柄前行,不至於滑倒,當他快接近那黑暗中的紫色光芒時,差點被眼前的一幕嚇的摔倒在地。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具乾枯的屍體,紅白色的衣服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了,一看就是死了很久很久啦,但是說也奇怪,乾屍那枯紅色的頭髮卻沒有完全掉落,全身的皮膚還保存的很好,只是乾癟的貼在骨頭上,絲毫沒有血肉之感,看臉是男性,雖然已面無血色,臉皮緊貼著面部,但是他臉龐輪廓精緻,身材修長高大,死前絕對是個美男子。他整個人四肢成大字擺開,當胸插著一把長劍,那紫色的光就是從劍插入的傷口處發出,在看那柄長劍,約七寸長,劍身渾濁無鋒,劍柄與劍身相連,材質看上去應該也是相同的,但是完全無法分辨是鐵是銅。
當雲若水看著這把劍時,像是被它那獨特的樣子所吸引,亦或是想看看它的材質,迷幻般不由自主的伸手向前抓住劍柄。就在雲若水握住劍柄的一剎那,掌心一陣灼熱,渾身如觸電般一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當他醒來后,發現自己在一片荒蕪的荒野之中,滿目蒼涼,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骨骸遍野,附近煙火繚繞,毫無生機。就在他滿臉疑惑之際,一個熟悉聲音喚道:「你醒了?」,聽到這個聲音,雲若水激動不已,忘記了疲憊和飢餓,用勁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用力撐起身體側身看去,自己認為再也見不到的身影,正拖著疲憊的步伐向自己緩緩走來,那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哥哥雲若辰。雲若辰走到他的身邊,將他扶起,靠在旁邊的樹樁之上,雲若水勉強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哥哥」。
「你終於醒了,剛才你餓暈了,我去周圍找了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哎~~這一片已經變成廢墟了,連草根都被刨光了,什麼也沒有啦!」雲若辰也舔了舔同樣乾涸的嘴唇,困難的咽了咽口水,只是哪裡還有什麼口水!
雲若水心中有無數的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怎麼會身在此處,但是身體竟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強睜開眼睛看著哥哥和周圍的環境,努力想發現什麼,但是卻一無所獲,極度的虛弱、飢餓、口渴真實的侵襲著他的身體,讓他無法不相信這一切真實的發生在眼前。雲若辰看著弟弟,焦急的心情溢於言表,濕潤的眼眶,開裂的嘴唇,這個原本堅毅的大男孩低下了高傲的頭,止不住的抽泣,他把緊緊抓在手裡的包袱緩緩打開,顫抖的雙手像是正在打開裝滿美麗毒蛇的箱子,既害怕又渴望。雲若水看著哥哥正在打開的包袱,此時飢餓難耐的自己內心也充滿了渴望,哪怕是一個饅頭、窩窩頭也好,或者是什麼樹皮草根都行,就算是青蛙、耗子他也會閉著眼睛咬下去的。但是當他看到包袱里的東西后,卻怎麼也不敢想了,更不用說吃了~~~~一隻手,一隻白白嫩嫩的手,那是一個孩童的手,肉肉嘟嘟的,像雪白的藕節,微微張開的小手掌是那麼的可愛,讓你怎麼也想不到它會單獨出現在一個那麼污穢的包袱里。
「我找了半天,只找到這個…………」雲若辰的頭低的更深了,更咽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知道……不能…能……這樣,但是……再沒有吃的……你就……」
雲若水知道哥哥內心的掙扎,他那善良正直的哥哥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就算餓死了,也不會。但是,現在快死的是自己,哥哥是為了自己才會這樣,是為了永遠保護弟弟的承諾,讓弟弟好好的活下去的願望。眼淚已經模糊了雲若水的雙眼,但是連哭泣的力氣都已經快沒有了,他看著一旁捧著那個包袱,一臉愧疚、掙扎、懊惱、痛苦的哥哥,用盡渾身力氣搖了搖頭,牙齒緊緊咬住乾裂的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流出,表明了自己堅決的態度,但是那原本就虛弱到不行的身體怎麼禁得住這樣的消耗,再次昏死了過去。
「若水!!若水!!」,雲若水隱隱約約聽見呼喚聲,此時的自己連呼吸都顯得那麼費勁,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覺消耗了自己前所未有的精力,那薄薄的眼皮從未感覺如此的沉重過,就連要將它抬起都顯得那麼困難。再次醒來,看見自己在哥哥懷中,不知是高興再次看見哥哥,還是覺得能死在哥哥懷裡也是一種幸運,雲若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雲若辰感受到弟弟身體的變化,知道再不吃點東西的話,自己的弟弟就要變成那眾多屍骸中的一員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大聲叫道:「哥現在就弄給你吃,你不要管,是哥的錯,一切的罪過都算在我頭上,你就當沒有看見,閉上眼睛咽下去就行!」
說完,雲若辰轉身抓起包袱就準備放在旁邊的火堆上,但一隻有力的手卻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吃驚的回頭望著,發現原本在自己懷中虛弱的毫無生氣的雲若水,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死的抓住自己,連睜眼都困難的人,硬生生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來:「哥……我就……是死……也不……吃」。
豁命說完后,雲若水眼前變的一片朦朧,眼中哥哥的臉越來越模糊,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彷彿是一個白髮白須的人,而且原本沮喪的表情好像變成了欣慰和讚賞,但是最後眼前又再次進入了黑暗之中。
雖然再次身處黑暗之中,但是感覺身體不像之前的虛弱無力,雲若水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是在之前那個黑暗的溶洞中,只是手上多了一樣東西——那把原本應該在乾屍身上的——渾濁之劍。
就在他茫然的看著手中之劍的時候,插在地上的萬劍開始不規則的抖動,同時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在整個溶洞之中回蕩,而且邊抖動邊化做點點紫光消失在雲若水眼前,眾多的紫光伴著嗡嗡的轟鳴聲在洞中飄動,顯得那麼的詭異可怖!飄蕩的紫色光點綴著偌大的溶洞,像滿天星辰一閃一閃,最後匯聚在一起,發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雲若水不自覺的用手臂遮住已經閉上的雙眼睛。片刻過後,光芒落盡,強烈的反差讓他眼前一片黑暗,等他努力的適應黑暗的環境環顧四周后,發現不單所有的插在地上的劍都消失不見了,連那具被手中之劍定住的乾屍也不消失不見了。
雲若水再次低頭茫然的看看了手中的劍,突然後頸一熱,感覺整個脖子像被鐵箍掐住一般喘不過氣來,身體也被抓起離開了地面。這一切來的太快,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只覺得有人從身後襲擊,自己被抓了起來,他立刻下意識用手中的劍向後一刺,感覺沒有刺中,而是被對方抓住了劍,但是隨著一聲灼燒聲和一聲輕喝,脖子上的鐵箍和手中的劍頓時鬆開,身體也隨之落了下來,他立馬一個前滾翻,滾開一段距離轉頭起身一看,這一看倒是嚇了他一大跳。原來是剛才看見的那具已經死了毫無生氣的乾屍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不過仔細一看卻又和剛才有些許不同,全身雖然還是那樣乾癟的皮包骨頭,但比之前多了幾分生氣,有了一絲絲了血色,如果不是看見那雙赤紅的眼睛,雲若水一定以為是見鬼了,但還是忍不住害怕的叫道:「鬼啊!!!」。
「鬼??哈哈~哈哈哈~~~」乾屍凄厲的笑聲在洞中不住回蕩,嚇的雲若水不自覺的又後退了幾步。「普天之下,連仙都懼我三分,你居然說我是鬼!哈哈哈~~~真是笑話!幻墨老兒,你把我封在這裡那麼久,看來世人都把我忘了!!嘿嘿嘿!!」乾屍陰陽怪氣的自言自語著,完全沒有在意眼前這個小孩。
雲若水見他時而仰面發笑,時而低頭感嘆,齊腰的灰紅色長發隨著腦袋不住的抖動,衣衫襤褸,隨風搖擺,說不出的詭異,擔心他又再次襲擊自己,驚懼著持劍抱於胸前。這時,一直沒有在意雲若水的乾屍,突然轉頭死死盯著他,應該說是盯著他手中的那把劍,橫眉怒目問道:「小鬼,你是誰?怎麼會拿著幻墨老兒的劍?」
雲若水被乾屍那威嚴霸氣,傲視天下的氣勢所震懾,微微答道:「我叫雲若水,在大詔府被魔兵追殺,從一個隱秘的地牢里,無意間亂打亂撞來到這裡的,這把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它就在我手裡啦!!」
乾屍上下不住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孩子,默默無語。
雲若水被他看的有點發毛,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誰?」,雖然他內心還有無數個問題,但是看著眼前這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還是硬生生將要問的話吞到肚子里去了。
乾屍沒有回答他,只是抬起那修長但乾枯的手,在空中一劃,不遠處一顆尖銳的鐘乳石從中斷開,飄在空中,隨著乾枯的手指轉動著方向,最後將尖銳的一端對準雲若水后停了下來。乾屍再次看了看雲若水,歪著頭眨了眨眼睛,手指向雲若水輕輕一指,半截鐘乳石嗖的一聲,飛快地朝他飛去。
雲若水一直都小心提防著乾屍的一舉一動,看見他隔空削斷一截鐘乳石,內心就開始戒備起來,幸苦他每日都默念口訣,並對季靈子教他的釋放真氣之道認真學習,加之眼力又強,對朝自己飛來的鐘乳石,看的一清二楚,在石尖快到身前之時,將手中之劍在身前一橫,用力一檔,鐘乳石瞬間被擊的粉碎,雲若水卻毫髮無傷。
這一幕讓原本自信滿滿的乾屍微微一驚,嘴裡說道:「小鬼,你居然修習過真氣之術!」也不等雲若水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能拔出幻墨老兒的劍,果然不是一般的小鬼!哼~~~」只見他舉起雙手,修長乾枯的手指又在空中劃了幾下,附近的鐘乳石紛紛應聲而斷,再次跟隨他指的方向朝雲若水飛快的攻去!
如此之多的鐘乳石,從四面八方攻來,雲若水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攻勢,心內一陣驚慌,但還是強行鎮定下來,持劍擋在身前,催動體內真氣左躲右閃,實在無法躲避的才用劍抵擋,漸漸的已經被逼到了洞內的一角,背靠洞壁,退無可退。此時五塊鐘乳石一起攻來,雲若水見已無退路,眼神緊盯五塊攻來的石頭,輕喝一聲,催動真氣緊握手中之劍在身前用力一揮,一道金光劃過,五塊尖銳的鐘乳石竟被一齊擊碎,散落在地。
剛才一擊,使得乾屍眉頭微微一動,他緩緩放下雙手,思考了片刻,淡淡說道:「不錯,小鬼如此年紀就有這樣的身手,是個可造之才,這樣吧,你拜我為師,我教你功夫!」
雲若水見他又停手不攻了,還要當自己的老師,教自己功夫,一時不置可否,依然持劍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回答。
「怎麼?還不過來磕頭拜師?外面不知道多少魔、妖、人,都擠破頭拼了命想拜我為師呢,但千百年來我從未收過徒弟,今天破例收你,你還不快快過來磕頭!!!」乾屍自傲的對著雲若水說道。
雲若水見他說的誠懇,頓時放下戒心,抱劍一鞠說道:「多謝前輩好意,我已經有拜師的人選了,我來大詔府就是要去找他的!求求前輩帶我離開這裡,好去找他尋我的親人!」
乾屍一愣,突然有人拒絕自己,讓他無法相信,驚愕的問道:「你要拜誰為師?他叫什麼?難道他比我厲害嗎?」
雲若水聽他這麼一串追問,一時不知所措,想著說出宥玄的名字難說可以嚇唬嚇唬他,便緩緩說道:「他叫宥玄,是修道之人,不到五十歲就達到神人之境,我要找他,求他教我修鍊純正的修真之術。」
乾屍聽后,又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宥玄?未曾聽聞過!不過區區神人之境,就讓你拒絕拜我為師?真是笑話!今天,你這個徒弟,我收定了!哈哈哈~~~~」
只見他身影飄動,化做一片紅白色的影子,瞬間來到雲若水身邊,抓起雲若水就向溶洞頂部那光亮處飛去,速度太快,雲若水還來不及用劍抵擋,兩人已經飛到洞頂的亮點處,在即將撞上牆面時,乾屍一抬手,洞頂頓時爆裂而開,兩人速度不減沖入裂縫之中。進入之後,雲若水才知道原來溶洞是在水底,他們進入的是一片水域中,因為不會水,強烈的水壓和窒息感使雲若水用力捂住口鼻,不自覺的閉上了雙眼,他的身體感覺到自己是在水裡,同時迅速的向上方遊動。
等他睜開眼睛,已經身處岸邊的沙灘之上,胸口劇烈的刺痛使他狂咳不已,將自口鼻、耳朵進入胸腹中的水全部咳出后,雲若水大口喘著粗氣,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夕陽下,血紅的晚霞,照映著傲立在沙灘上修長的身影,孤傲的望著即將落下的太陽,緩緩說道:「吾名~~朱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