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灰灰,今天再加兩歌。」孫哥走到後台,叼著煙半倚在化妝台邊。「不是吧孫哥,你不會以為我的嗓子是鐵打的吧!」我咽下嘴裡的水吭吭的說。「加兩,一一百塊,怎麼樣?」「說話算話哦,不準反悔啊!」「我跟你反悔什麼,快去唱就是了。回頭加在工資里算給你。」我放下手中的半杯水,為了這兩百塊幹什麼不唱。
站在台上,看著台下一群死人,自顧自的唱了起來。酒吧需要的不是歌手,而是情調。我唱我的,沒人會理會,他們該聊天的聊天,該喝酒的喝酒,該開心的開心,該傷懷的傷懷,我的聲音只是背景音樂。我的聲音微微顫抖著,羞辱感從心底慢慢升了起來。悲傷無處釋放,我只想今晚這場早早結束。
台下我的斜對面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的男人笑眯眯的看著我,我用力的握了握手中的麥克風,咬牙切齒的唱著調子,心裡恨不得把麥克風扔到他那張寫滿愚蠢的臉上。原來生活是這樣一件另人無奈的事,原來一切都需要隱忍。心中的怒氣怨氣和羞辱感不停的衝撞,時間越來越長,時間原來可以被這樣無限的拉長。
我跟樂隊的第一次爭吵就在我無比厭倦的搪塞完那兩歌之後暴了。原因是樂隊的吉他手李斌與隊長小龍在後台提到想換掉貝司,轉而讓李斌女朋友接任的事。當然貝司手柯儀因病今rì休假。我在一旁喝著水且慢悠悠的說「不能換柯儀。」「為什麼?」李斌矛頭開始轉向我,「這是樂隊的事又不是主唱的事,你只管唱你的歌,樂隊有變動也不會影響你的工作。」「你的意思是主唱就沒有權利表意見么?」「別吵,這事不是還在商量么。」小龍出來打圓場。「商量?柯儀有什麼不好?跟樂隊彈了兩年的貝司說換就換了?他技術不行還是什麼?」「我覺得有更合適的貝司為什麼不換?難不成你是怕再來一個女的你的地位就會動搖?」「那你告訴我個非換不可的理由?因為她是你女朋友?」「你什麼意思?」李斌站了起來。我脖子一歪繼續喝我的水。「好了,都在一起幹活不要因為這個吵。」小龍面sè猶豫,他與李斌是同鄉,結果此刻已經顯而易見。
「我沒想到柯儀這兩年辛苦換來的就是這個,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們樂隊的事我無權干涉,最好也跟孫哥商量下把我也換了吧,也就省心了。」我將手中的空水瓶輕描淡寫的扔了出去,抓起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心中壓抑,怒火不停的向上竄,這個人吃人的地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痕迹。或許我應該學會默然的面對,只把自己保護起來,可是我還未學會如何保護,就已經開始跌跌撞撞的在社會上前行。一路殘忍的風景,伴隨著搖搖晃晃的身影。
難過的想哭出聲響,卻如死了一般沉默著,忘了該做什麼,忘了在做什麼,佇立在有些微涼了的夜晚,風就那麼輕輕的輕輕的撫摩了我的臉龐。喉嚨開始哽咽,我被這沉悶的夜灼的抖,抬手擦了擦鼻子上細密的汗珠,迎面吹來的風拭乾了失落的痕迹。整個夜奏出了一曲悲涼的調子,輕輕的浮動在人的腦海里,不由得去想,不由得去聽,卻除了知了一聲接一聲外別無其他了。
「姐,你下班了?」天佑老遠就沖我揚起了他的手,我勉強的笑笑,我想那笑一定是非常勉強了,天佑臉上的笑也僵住了。「姐,你怎麼了?誰惹你不開心了?」「沒有,我沒事的。」我掏出煙,「你說,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孫哥從gIgI趕出去了,我該去哪呢?」我莫名的胡言亂語。「啊?孫哥要趕你走?」「傻瓜,沒有,我亂說的。只是忽然這麼想了。」我吐了口煙,長長的一屢慢慢的散開。「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做什麼?如果不做保安了以後幹什麼呢?」他搔了搔頭,很認真的說:「我想多賺點錢,然後以後呢,我就自己開一間健身館,我自己當教練。」我低著頭,不忍說出「以你的工資一輩子也開不起來」的話,有夢想總是好的,但夢想終究是夢想,遇到現實便會被碾的粉碎。
「姐,你以後想幹什麼呢?」「我?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你的健身館真開成了,我就去給你打工吧,不過我什麼都不會幹。哈!」我了什麼瘋,腦海中竟然浮現了他那根本實現不了的場景。
「灰灰。」一輛a6停在我的面前,車窗里一張消瘦的臉。「下班了?順路送你回家。」「你怎麼在這?」我扔掉手中的煙頭,充滿疑惑的看著天齊。「剛在裡面聽你唱完歌,就想這麼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回家多危險,我也紳士一回送送我的救命恩人。」他好象絲毫沒有開玩笑的說。「你男朋友?」他的目光轉向我旁邊的天佑。「不是,我弟弟。還有什麼叫小姑娘,我都這麼大人了,以前也每天自己回去啊。」我不滿他的措辭。「呵呵,你再大也比我小吧。去哪?我送你。」我心裡盤算著他就算比我大也大不了幾歲的樣,嘆了口氣說:「那麻煩你了,我回家。」我轉頭衝天佑笑了笑,「傻瓜,晚上累了就進去歇著,我先回去了。」「恩,拜拜姐。」他還是一臉傻笑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我上了天齊的車。重重的關上了車門。
「你弟弟看起來比你大啊。」他握著方向盤看著前面的路。「今個是吹的什麼風,天齊哥竟然開車送我。」我頭倚著車窗冷嘲熱諷。「你說話還真不是一般的噎人。」「那我該謝謝你誇獎我了?」「看起來今天心情不好,跟吃了火藥似的。」「我這樣的小角sè心情不心情的不重要。」「怎麼了?」「沒什麼,感覺到世態炎涼變化無常,感覺自己的未來就向這條路一樣,或者還沒這條路好,起碼這路邊還有路燈。」「哈!怎麼了?不想干你的歌手了?」「我那哪算歌手,整個一賣唱的。」「看來對工作相當不滿了,想干點什麼?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別了,無功不受祿,你這一幫我不知道拿什麼還的起。而且我也不知道除了唱歌我還能幹什麼。」「我說過你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任何事。我沒讓你還什麼。」「天氣開始涼了。」「……」
「不請我上去坐坐?」他停了車,頭轉向開車門的我。「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應該注意點影響吧。」「哎!果然是世態炎涼啊,大半夜的當回司機也不說給喝杯水。」他搖著頭,柔軟而順滑的頭輕輕的擺動。「剛才還說不用我還什麼,這下就利馬得還杯水了。」「哈,你果然說話噎人,讓我唯一的借口都沒法奏效了。」「你借口找的不錯,我家可能也就只有水了。如果你說想吃點飯的話那還真的是什麼吃的都沒有。」
「怎麼還跟我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啊,你都沒收拾。」他笑著坐在我碩大的床上。「上次就已經回答了,沒時間,沒必要。」我到廚房找水,面對一地上的空蕩蕩的大桶礦泉水的桶,表示無奈的說:「看來你的借口今天幫不了你了,我家沒水。」「那你平時都怎麼過呢。」「沒什麼怎麼過,等到天亮了就要水,然後睡覺咯。」「我去市給你買點吃的吧。」他起身。「算了算了,我已經習慣了。你坐會吧。」我掏出煙,盎然無趣的點燃,然後把煙和打火機扔到他旁邊。「你是我見過的女人當中抽煙最狠的一個。」他拿起我的煙也點了一根。「切。」從我嘴角出不屑的聲音。
「你應該住更好的地方,雖然這樣的生存環境讓你身上散出一種特別的味道。」「臭味兒么?我家雖然亂了點但也不至於臭了吧!」我揶揄。「不是,我不是指氣味,你讓我說什麼好呢,我真無奈。」他狠狠的吸著煙,決然而冷漠的姿態。「你這個小孩,你怎麼總是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呢?」他伸過手揉了揉我噴滿膠的頭。
心裡,什麼東西「咔嚓」一聲碎開,落滿了每個角落,溫熱的感動莫名其妙的擴散開。我顫抖的閉上眼睛,眼角滑過一絲冰涼。這樣就落淚了么?原來可以如此簡單。一隻寬大的手掌撫摸過我的臉,停留在淚劃過的地方。我所有的堅強土崩瓦解,眼淚撲落撲落的停不下來。
「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別哭。」「乖,別哭。」「我好累,好疼……」我哽咽的只能說出這句話。「好了,乖,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我會保護你,寵著你,別哭了。」「好疼……」他一把攬過我,將我抱在懷裡,任我的鼻涕和眼淚蹂躪他的衣服。「不會有人再傷害你,如果誰傷害你,必須踏著我的屍體過去……」「為什麼我身邊誰都沒有了,為什麼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還有我呢,別哭了,乖……」
他的懷抱好暖,我們固執的保持著這個姿勢,慢慢化解著我記憶深處的夢魘。
他端起我花貓一般的臉吻了下來,那麼冰冷chao濕的吻,混著我的眼淚被刻在了生命里。有著煙草的苦澀味,卻像定心劑一樣安撫了顫抖的我。「別哭了,以後都不要再哭了……」他喃喃的說。
「從現在起你會擁有很多,愛人,朋友,一切你想要的。」「家人呢……」「我就是你的家人。」
眼淚,肆虐在誰的臉龐?
冥冥之中,誰安排了這一場荒唐的邂逅,命中注定,我逃不出誰的手掌?
一聲刺耳的彩鈴打破了這個世界安靜的連接。
他轉過身到走廊背對著我接起了電話。我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不願意再看到其餘的一切。
「恩,我知道了,恩,好。」沒有多餘的話,簡單的讓人猜不到一絲談話的內容。我則溫順的坐在床上一丁點聲音也沒出來。或者說我目前已經沒有了思維,正常的腦力運動在我一度熱的情況下已經間歇xìng罷工了。
「我有點事……」「恩,知道了。」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想遷絆他的腳步。「等我給你電話。」「恩,知道了。」「那,你別給我信息,也別給我打電話,好么?等我聯繫你。」「……」隱隱覺得不安,但是我還是沒有反抗的妥協「好的。」「早點睡。晚安。」他轉身出去,關上了門。而我的一句「晚安」也被扼殺在關門聲中。巨大的沉默開始籠罩快亮了的夜晚。
妖妖,或許是我做夢了吧,怎麼如此不真實?
煙灰缸里還有他抽剩的半截香煙,我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疲倦像chao水一般的涌了過來。我掰著手指頭算著工資的rì子,盤算著要買的東西,生活就此忽然變的充滿了活力一般,如同被施了魔咒一樣變成了另一翻模樣。灰姑娘因為有了王子就變成了美麗的公主,或者不是公主,但是卻如公主一般甜蜜的快樂著,我雖疲倦卻興奮的睡不著了。
忽然想起衛生間里還泡著我的一堆衣服,嘆了口氣,趁著現在奮亢的jīng神去洗衣服吧!我對自己說。然後起身到衛生間,拿了個小凳子坐在一邊,拎起一件艷紅sè的T恤衫揉搓了起來。水是冰涼的,被我慢慢的揉進了自己的心事。一件一件的洗完,出了衛生間現已經天亮了,房間里陽光路過的地方清晰的可以看見灰塵在空氣中舞蹈,我伸出手在空氣中比畫了一下,空蕩的味道開始瀰漫。
我打電話要了一桶水,估計還要1個小時才能送過來,我已經渴的開始煩躁,到廚房拿杯子接了一杯涼水,伴著鐵鏽味大口大口的喝進了身體。喝水也可以把飢餓感給喝走,我一打嗝就翻上來一股生澀的鐵鏽味。我誓以後再也不喝涼水了。我還是不知道幹什麼,我睡不著,腦袋裡處於空白狀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想過一件事了,而如今事擺在面前,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想,去理解,眼睜睜的看著它生,看著它悄悄的在生命的軌跡中滑行,欣喜惆悵還有一點驚恐的期待,不知道下一秒會生什麼,青net似乎又回到了我的身體,世界的sè彩開始一點一點的氳開,然後整個灰sè的世界從一個集中點開始擴散了sè彩,聲音,那些寂寞的空氣慢慢被擠壓然後真空,我開始坐立不安,而那隱藏在某一角的疑惑就那麼輕描淡寫的被現在的情緒給抹殺掉,它們的萌芽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開始吸收養分準備隨時出現與現實聯手將一切扳回。雖然清晰的知道了,但是卻被刻意的忽略了。那些少了被人疼惜愛護的歲月,像一塊吸水的海綿一樣,迫不及待的吸取這些年所遺失的空白,哪怕幸福是帶著毒藥的糖果,也要毫不猶豫的含在嘴裡咽下去,失去了,再得到之後,忽然就變得奮不顧身了……